还好怀珍早料到柳伊半途定会体力不支,不多时便带着人抬着软轿疾走过来。听见怀玉的哭喊,她更加快了脚步,才出回廊,转过假山,一眼便瞧见柳伊倒在地上,任由怀玉怎么推搡也毫无反应。
不好!
她心中一惊,挥了挥手,朝身后的轿夫俩催促道:“快!若再迟了,少夫人怕是危险了。”
轿夫俩不敢耽搁,跟着一路小跑来到柳伊身边。
怀珍顾不得安抚怀玉,蹲下来翻开柳伊的身子,伸手在她鼻间一探,许久才察觉到若有似无的气息轻轻抚过。她低下头,伏在柳伊胸口,屏息静气地听了一阵,还好,还有微弱的心跳。
她心中稍安,转而使劲地掐着柳伊的人中,见她偶尔还能翻翻白眼,便赶紧招呼着怀玉合力将她扶上软轿,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赶往桃园。
话说李君临与李铁早早回到桃园,便沏了一壶碧螺春,在书房候着。他难得有力气又有兴致,便小口品着香茗,思虑着应如何与柳伊约法三章。
可茶过三巡,还不见三女回来,他正想让李铁出去看看,却见怀玉满脸是泪地奔了进来,泣道:“公子,快,快,少夫人、少夫人她快没气了……”
“又说什么胡话?”李君临笑着起身,伸手捏了捏她红通通的俏鼻,还道这小妮子又在捉弄人。
“是真的,奴婢,奴婢没骗您……”怀玉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拉着李君临的小手转身往外走:“怀珍姐姐让人抬了软轿送少夫人回来,您若不信便前去喜房看看!”
李君临半信半疑地跟她行至园东闲云居,果见外头停着软轿,两个轿夫脸色惶惶地站着,瞧见小主子,连忙讷讷请安。他心中一沉,转头朝李铁说道:“阿铁,快请师父……”
李铁与他相处多年,最知他心意,不待他说完,已点点头,转身飞跃出去。
李君临随怀玉入了闲云居,喜房设在西厢正屋,一进门,便见柳伊一身脏乱瘫软如泥,被人随意安置在地上,身下只胡乱垫着草席。一个陌生婢女神色焦急地跪护在她身旁,抬头与众丫鬟们对恃,脸憋得通红,却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怀珍也在旁边,却被喜婆拉扯着,不知在争执着什么。围着三人的其余丫鬟们,也全是生面孔,想来都是柳家之人,却不见管事的温妈妈等人。
“这是怎么回事?”李君临顿足停在门口,冷冷地望着众人。
他向来待人和善,毫无架子,只要有些力气,脸上常常带着让人容易亲近的笑意。府中众人怜他、宠他、敬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与他淡泊从容,随和不争的性情也有关系。也正因他总是一副任揉任捏好说话的模样,怀珍和怀玉才会事事代他出头。
可眼下,他就这么端着脸冷冷地望着众人,也没见怒形于色,却让王婆子和柳府丫鬟们不自觉地一惊,顿时停下了争执。明明只是个孩子罢了!还是个快没命的小病秧子,怎这般吓人?是身份尊贵的关系么?
王婆子咽了咽口水,挤着笑脸说道:“这便是小公子吧?今儿个本是您大喜之日,想不到这无福之人如此命薄……”
她嫌弃地指了指地上的柳伊,道:“贵府的丫头年纪轻,不懂事,这般不洁之物也想抬上喜榻,这不是给咱们李府凭添晦气么?依老身之见,速速将之处理出府,才是正策……”
“你们李府?”李君临淡淡地重复道:“不洁之物?”
“我呸!”怀玉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闪身护在李君临前面,指着王婆子的鼻子跺着脚泼辣地骂道:“哪儿来的老虔婆,脸皮真比城门还厚!我们皇城李家是什么门第,你又算哪根葱,攀得上关系么?还有我们少夫人,由得你这般污蔑么?”
王婆子被一个小女娃如此不留情面地唾骂,气得脸发青,抖着唇直道:“你,你这个死丫头片子,懂不懂规矩?老身今儿个非得好好治治你,省得往后没大没小,冲撞了贵人……”
她说着便举着掌,气汹汹地冲过来,周遭的柳家丫鬟假意拦了拦,便彼此对了对眼,看好戏地任她上前。
怀珍自然不会眼看着外来的婆子欺负自家姐妹,但她倒也没有明着阻拦,却是不声不响地及时伸了一脚,挡在王婆子的步伐之间。王婆子被她一绊,顿时跌了个狗吃屎,好不狼狈!
柳家丫鬟们瞧她那糗样,欲笑又不敢笑,捂着嘴互相推搡着,一时间谁也不肯去扶王婆子起身。
怀玉却是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还扮着鬼脸挑衅道:“来呀,你倒是来呀!哼哼,一个不要脸的下贱婆子也敢在我们李府叫嚣,真不知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莫非背后还有人给你撑腰不成?”
怀珍闲闲接话道:“这喜婆是柳家请的,自是柳家的人在替她撑腰了。”她冷哼一声,讥讽道:“柳家老爷倒是神气了,前些时刚晋了通达书院院士,便不将咱们老爷和公主放在眼里了。时日一长,岂不是连皇上也敢冒犯了?”
柳家丫鬟们闻言一惊,顿时记起自己的身份地位来。小小的柳家怎敢与皇城李家比?更莫提她们这些小喽罗。这天大的罪名要是扣实了,柳家的日子也就到头了。说白了,柳家也好,她们也好,不过是贵人眼中的蝼蚁,便是随手打死了,都不算是个事儿!
“冤枉啊!”为首的丫鬟连忙上前几步,白着脸澄清道:“这位姐姐万莫妄言,公主与驸马爷是如此尊贵之人,咱们老爷敬之爱之犹嫌不够,天天记在心里,恨不能多亲近一些,哪敢不将李府放在眼中呢?”
说着她厌嫌地白了王婆子一眼,道:“这婆子是李家举荐的,并非柳家人,若有得罪之处,也跟咱们柳家扯不上关系。”
王婆子被她这一撇清,老脸都丢尽了,正欲回击,那丫鬟却又吞吞吐吐地说道:“不过,方才王嬷嬷的话,未必没有道理……”说着她有些骇怕地望向地上一动不动的柳伊,欲言又止。
这丫鬟原是柳家嫡女身边的红人,名唤春红,平日里没少跟着自家小姐欺辱柳伊主仆,之前便是她敢在李家门口当众扇了怜儿几个耳光。她本非陪嫁,此次跟来,却是另有目的。
“有话便讲,吞吞吐吐作甚?”怀珍冷笑一声,挑着眉道。
“这位姐姐,您看我们二小姐嫁过来时还好生生的,怎么忽然间说断气便断了气?奴婢瞧着这事儿颇为邪气,倒不如听有经验的嬷嬷一言,趁早处理掉这不洁……这个东西吧。”春红怯怯地建议道。
“谁说她断气了?呸呸呸!”怀玉急得跳脚,少夫人可不能死啊!她若死了,公子怎么办?
“是死是活,你我有目共睹,并非造谣。”春红轻瞟怀玉一眼,假意好心地劝道:“二小姐嫁过来,本是为了给李家添喜,可谁知李家煞气……不,不,谁知二小姐竟如此福薄,经受不起这福份,出了此等差错……奴婢们虽是心痛,却更恐秽物清理不及,替李家引祸……”
“荒谬!少夫人不过是因步伐过急导致气喘不及晕过去罢了,怎到了你们口中便成了断气的秽物?瞧你这口口声声邪啊煞啊祸的,莫不是你们二小姐未嫁之前便有不妥?”怀珍本是强辨,却见春红脸色一白,她心念一动,便大声喝道:“说!你们可是隐瞒了什么?!”
“没,没有……”春红被她骤然发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连连摆手,支支吾吾地否定着,身子慌乱地朝后退了几步。在怀珍的逼视之下,她急忙朝王婆子唤道:“哎哟王嬷嬷,您倒是出来说句公道话呀!”
“哼!”王婆子悻悻地爬起身,这一跌她倒也清醒了些,不敢再试图出手,便黑着脸道:“柳家嫁出的女儿,李家娶的媳妇,与老身有何关系?这门亲事可是公主亲自指的,就算是新娘子出了什么差错,也该找柳家说理去,可怨不到老身头上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阴阳怪气地说道:“有言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身是劝说过了,你们执意留这东西在此,出了什么闪失,犯了什么冲撞,回头公主怪责下来,可莫道老身不曾事先提醒。”
“正是正是,嬷嬷言之有理。姑爷啊,还是速速将这……这个东西丢出去吧……”春红连连点头,领着一众柳府丫鬟们纷纷帮腔。
这时,原本跪在柳伊身侧的怜儿,再也忍不下去了,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她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从众婢之间冲过去,直扑到李君临面前跪下,闪着水雾的双眼,恳切焦急地望着他,摇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姑爷,小、小姐没,没……求,求您救……”
她想说‘姑爷,小姐会没事的,求求您快救救她,她一定会活过来的’。毕竟,昨夜柳伊的死而复生,便是奇迹。她相信,只要多给小姐一些时间,或是小姑爷愿意唤人来相救,奇迹定会再度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