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丸确是神奇。
李君临的气色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好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唇瓣也渐渐添了血色,原本显得怠懒的眉目,此刻完全舒展开来,双目炯炯有神,聪慧灵动。他本就面容姣好,气质高华,一旦褪了病气,整个人的气场便完全不同了。
恢复了气力,李君临巡视众人,淡淡一笑,眼神中却并无过多的情绪。他略略一动,侍卫便会意地将他放了下来。
李君临站稳身子,整了整衣冠,随即朝顾氏和李锦年屈膝跪下,端端正正地磕着头道:“孩儿不孝,近两年不曾向祖母晨昏定省,还让长辈为我挂忧。如今给祖母、父亲请个安,愿祖母福寿延绵,平安康乐。愿父亲心无长忧,诸事顺遂。待今日成亲之后,孩儿定当好好尽孝。”
他的身形纤瘦,看上去偏柔弱,这番行礼有些生疏,却与常人无异。
顾氏见此脸上早喜得乐开了花,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若要拿她余生换乖孙一世安康,也是极愿意的。须知近两年来他气力渐消,流连病榻,想要下榻都难,更莫提行礼请安了。
可她转念想到眼下的安好只是丹药之效,且时辰一过,他又要恢复成半死不活的模样,她又觉鼻头一酸,心中戚戚。
“宝哥儿切莫多礼。今儿是你大喜之日,便早些礼毕,也好回去歇息。”顾氏咳了咳,略别开眼,忍下眼中湿意。
李锦年上前扶起李君临,默然地拍了拍他弱小的肩头,岂不知他话中之意?只盼这门亲事真能如玄法大师所言,替临儿带来转机。
“你若真有孝心,便莫再任性,好生养好身子。”李锦年故作威严地睨他一眼,顿了顿,掩下心中的忧虑,又柔声说道:“你祖母所言极是,你既坚持亲自行礼,便莫再耽搁了。”
说着他朝礼生示意道:“吉时将过,不可累宾客久候,这便开始拜天地吧!”
引赞与通赞连忙点头称是,管事的也赶紧抹了抹眼角,招呼着其它人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婚礼。
李君临也不多话,微微颔首,便转身从容地随引赞缓步朝柳伊二人行去。
怀玉见状先他一步冲到李晋元面前,笑嘻嘻地抢过对方手中的红花绸缎,还得意地朝他瞟了瞟,转身欢喜地将它呈至李君临面前,贺道:“奴婢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李君临也不推辞,欣然接过,却朝李晋元望去,略带歉意地说道:“怀玉年纪尚幼,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兄长莫怪。今日多得兄长替我迎亲,回头定当厚谢。”
李晋元移开步子,让出新郎之位,故作亲昵地笑道:“阿临切莫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身子不好,为兄替你多担待些也是应该。今日见你安好,还能亲自完婚,为兄心中自是十分欢喜。恭喜,恭喜!”
说完,李晋元又朝顾氏母子请示道:“堂祖母,堂叔父,我等是否先行一步,回厅堂候着?“
按理来说,长辈应回去待礼,况且宾客都在厅堂内候着,可顾氏总归放心不下李君临,便朝李锦年吩咐道:“阿年,你先带小元子回去,顺便将情况与公主解释一番,莫叫她担心。”
“如此……也好。”李锦年犹豫地瞥了瞥李君临,带着人应声离去。
李君临见此柔声劝道:“祖母也请返转吧,不过半盏茶功夫,无须挂虑孩儿。”
“无妨。见你安好,我心中欢喜。”顾氏慈爱地笑着坚持。
李君临不好再劝,便朝柳伊淡淡地瞧了一眼,轻声道:“方才让娘子受委屈了。”
柳伊闻言一怔,随即失笑,这孩子……
她瞄了瞄他足上精致小巧的皂靴,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怜爱之情。孩子都是人间的天使,她对这些精灵般的小人儿们向来没有多少抵抗力。而她的小夫君,尚未蒙面,便让她生出了许多好感。她心里更坚定了要好好照顾他的信念,这孩子,太让人心疼了。
柳伊朝他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李君临挑了挑眉,又是一笑,却很快别开头,正了脸色,示意礼生开始。
“新人就位~行跪礼~参拜天地~”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礼毕,新人请起~”
“……”
引赞与通赞各自行使着自己的职责,引领着二人完成了拜天地及参拜祖先牌位的程序,随后一行人等便跟随顾氏朝厅堂而去。
因着李君临的情况特殊,李家虽是大张其鼓地按着大秦俗礼操办了婚事,却并没有宴请太多宾客。厅堂内有幸观礼之人,除去李氏宗亲和几个亲近的皇族宗室长辈,便是素日交好的几个世族代表了。
作为当家主母的永安长公主早已心焦地候在门口,见众人前来,便款款上前相迎。她颇为忧虑地瞥了顾氏身后的李君临一眼,默默地搀扶着顾氏,低唤道:“母亲。”
顾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二人入了厅堂,宾客们纷纷起身望了过来,顾氏端庄一笑,解释道:“方才老婆子惦念着乖孙的身子,情急下失了仪态,倒让诸位见笑了。”
李氏宗亲自是不敢说三道四,就连在场身份最为尊贵的宁王爷也摆着手,不以为意地笑应:“老夫人说笑了,宝哥儿乖巧懂事,咱们皇家谁不疼惜?方才若不是永安拦得快,本王也急着前去一探呢。”
“看来宝哥儿安好,便是托了宁王爷及诸位贵人之福。”顾氏客套道,回头朝李君临唤道:“宝哥儿,快来给长辈们请安道福。”
“孩儿省得。”李君临乖巧答应着,便欲上前。
“免了免了。”宁王爷向来疼他,哪里会让他拖着病体行礼?其它宾客亦笑着连连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
李君临身染怪疾,浑身乏力,早几年皇上便下了旨意,允他见人不必行礼。如今顾氏所言不过是场面话,谁也不会当真。
虽是如此,李君临却是痛痛快快地朝宁王爷和永安长公主行了大礼,又朝其它长辈恭敬地揖礼招呼着。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宝哥儿今日气色颇佳,看来这门亲倒是结得好,好!”宁王爷捋着须细细打量着李君临,越看越欢喜。
众人顺势望去,果见李君临神清气爽,仿若常人,一身裁剪简单却大方的喜袍将小小的他映衬得十分喜庆贵气。八岁稚童本该是天真烂漫之年,但他举止间却有着超乎年纪的沉静从容,让人不敢轻视。
不知情的众宾客们暗暗称奇:玄法大师不愧是大秦国师,看来这冲喜之说,确实玄妙啊!
只是惊异过后,却不是人人都如宁王爷般感到真心欢喜。
李君临圣眷之盛,京师谁人不知?但却无一人对此感到嫉妒不平,原因便在于他的怪疾。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再多荣宠又如何?有好事者甚至暗自揣测,定是皇恩太过浩荡,才令李家小公子惹了天妒,莫名患上怪病。
这次李家操办的荒唐婚事,虽是有玄法大师的金口直言,可事实上谁都是半信半疑。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此疾能治,早该治愈了,又岂是娶个妻便能改变的呢?
可现下看来,怪疾自有怪法医,若他的病情真的自此好转……
一时间宾客们心思各异,表情或惊或惧或疑或恼,十分精彩。不过只一瞬间,众人便都敛了心神,不约而同地挂着笑,满口恭贺之辞。
“能沾些喜气确是好事。”李锦年不愿多谈,想到李君临的力气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心里也有些着急,便朝众人歉意一笑,道:“此次亲事办得匆忙,难免有所疏漏,累诸位久候了。眼下小儿既已无事,便继续拜堂吧。”
“自是应当。”众宾客们各自落座,笑着观礼。
李锦年与永安长公主对视一眼,夫妻俩一左一右将顾氏送入正堂右座,随后在顾氏左下方坐下。
引赞将柳伊和李君临引到三人面前,通赞则接过侍从呈上的金枝,躬腰低头,双掌朝上,将之奉到李君临面前,念道:“金枝挑来如意媳,玉叶护荫吉祥妻。请新郎官揭盖头~”
那金枝乃纯金打造,形若细竹,事后便充为女方的私房,因此寻常富户,多将之制为空心。不过眼前这根金枝,却是皇上特意让人去打造的实心款。
为了瑞意吉祥,在尾端更是别具匠心地设计了一个金葫芦柄,葫芦上刻有如意缠枝花纹,影影绰绰间钿了若干翡翠细叶,葫口更是镶嵌了七粒豌豆大小的上品红玉,底部刻有“金枝玉叶,如意吉祥”八个小字。而细竹金枝便由葫口生出。
这金枝重量不轻,沉甸甸地压在通赞手上,估摸着怕有三四斤重。连通赞这么一个大人举了一会儿,都觉手酸,更何况是体弱病虚的李君临呢?通赞眼神微微朝右一斜,暗道:这金枝虽然贵不可言,可李家小公子只怕是消受不起……
皇帝当然不曾想李君临竟会亲自行礼,否则断不会无端给他添难。这特制金枝,本带着皇帝对李君临病情好转的殷切期盼,也是对代娶新郎李家嫡子的隐约暗示与威慑,纵使李君临再是病弱,有皇族替他撑腰,他的一分一毫,旁人也是觊觎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