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不如行动。
柳伊左手扶着轿侧,悄悄探头向前轻挪,右手轻轻拉开轿帘一小道细缝,微眯着眼,从缝中兴冲冲地打量起轿外陌生的世界。
可这一看却让柳伊有些失望。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虽然看上去颇为壮观,但和她想象中却相距甚远,甚至比不得电视上所见的出嫁场面。看来传说毕竟是传说,什么“十里红妆”,都是夸大其辞作不得真的。
其实柳伊却是误会了。
原主毕竟所知有限,且记忆似电影快速闪过,因此许多事情,柳伊并不知晓。
比如嫁妆,就是在婚期前一天送去男家的,由喜娘为之铺陈,俗称“铺房”。是以,她才没见到嫁妆随行。
不过柳府确实也没有替柳伊准备多少嫁妆。一是她在柳府不受重视,二来李柳双方地位、贫富悬殊太大,嫁妆再厚,又怎入得李家之眼?反正李家急要的是人,其它倒并不在乎,柳府又何必多此一举?
一般人家嫁女,准备嫁妆是要花上好几年时间的。嫁妆便是女儿在婆家安身立命的倚靠,基本上未来一生所需,都在嫁妆里了。柳家嫡女的嫁妆,自七岁起便开始准备了,而柳伊却是直到亲事定下之后,才匆忙备了些俗礼少不得的基本物什。
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如此寒碜的嫁妆,足以令柳伊在婆家受人轻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柳府也不嫌丢人,更莫提顾惜柳伊的颜面了。对于柳府来说,李家因这门亲事而允诺的好处早已实现,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不拖累柳府,谁管她日后的死活?
毕竟,李家小公子,已无多少时日了。这门亲事,也不可能带来更多的利益。
柳伊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转而望向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数人。最前方正中那位少年,背影挺拔。瞧他那一身礼冠喜服,俨然是新郎官的模样。
咦?不是说新郎是个小病秧子吗?
柳伊微微蹙眉,但旋即一想,这门亲事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冲喜。想来那病弱小正太怕已无法迎娶,这才找的代娶新郎吧!
既然不是正主,柳伊也懒得对他上心。正待移开目光,少年身后右侧的男子却倏地转头望向花轿,眼神宛若利剑,不偏不倚,正中她的眼睛。
柳伊被这一吓,手一抖,差点将轿帘揪下来,又要跌了出去。但她毕竟不是怯懦怕事的原主,虽然颇为心虚,却很快稳了身子,镇定下来再迎上去,发觉那男子似乎并无恶意,于是她若无其事地眨眨眼,放下帘子退了回去。
本就失了兴致,这一来,柳伊更没了继续窥探的心思。坐在锦垫上,她眯上眼,暗暗回忆着原主的生平,但不知不觉间,却随着花轿有规律的摇晃,而渐渐沉入梦乡……
柳伊睡得正香,冷不丁花轿一震,将她从梦中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眯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花轿已停了下来。不待她反应,眼前蓦地一亮,轿帘被人拉开,光线刺目,她下意识地伸手挡在眼前。
进来的却是喜婆。
喜婆本是待新郎给了下马威后,进来背新娘子入府的。谁知掀开轿帘一看,却见新娘子掀了盖头,摘了喜冠,头发凌乱地坐着,捂着眼,也不知在发什么愣。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在柳伊大腿上狠狠一掐,低声骂道:“没教养的贱蹄子,真不懂规矩!”
“啊!”柳伊被她突袭,腿上骤痛,便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守在轿外的怜儿一惊,还道是自家小姐又昏死过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便下意识地冲了进来:“小姐,您、您……”
“嚷嚷什么?”喜婆大恼,慌忙捂住柳伊的嘴,另一只手也不闲着,闷不吭声地又狠掐了她几把,这才转头朝怜儿踹了一脚,鄙夷地沉声斥道:“死丫头,还不上前帮一把?”
“王嬷嬷,何事耽搁?”轿外有人朗声催促。
“没、没,即刻就来。”王婆子脸色微惊,连忙强笑着解释道:“喜事临门,姑娘家,羞着呢……”
怜儿脸色青白,但见柳伊无恙,却是松了口气。她咬着唇,听话地上前,手忙脚乱地替柳伊重新戴上喜冠,再盖上红盖头。王婆子顾不得查验柳伊容妆是否安好,转身背起人,将怜儿一撞,立马就往轿外冲去。
怜儿跌跌撞撞地跟过去,却被同来的柳府丫鬟一揪,随手扇了几个耳刮子,咒骂云云。怜儿顿时眼冒金星地跌坐在地,小脸红肿,却不敢哀嚎哭泣。她死咬着下唇忍耐,手撑着地,想要迅速起身再跟上王婆子,却软软地使不上劲来。
门口迎亲的李家人见她脸色不对,生怕闹出事,冲撞了公子之喜,便赶紧扶她起来,让人领着柳府丫鬟们先行前去桃园候着。
众人忙着张罗喜事,这点小插曲转眼过去了,也没人在意。
而伏在王婆子背上的柳伊,却不声不响地动着小心思。她不爱记仇,可也不是个善茬。若说原主受人欺凌,她还只是出于同情,那么方才喜婆对她主仆二人的打骂,却是实实在在的欺辱,她怎么可能就此罢了?
不过,柳伊也不会蠢到在这时跟她闹起来。要小小地教训她一下,得暗着来。比如……
王婆子背着柳伊,初时十分轻松,谁知一路走,脖子上一路紧,勉强走到中途,已被勒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脸涨得通红。她本是个人精儿,心底哪能不知这是柳伊在刻意报复?
她着实恼怒,这所谓的柳府二小姐,不过是个连最下等的粗使丫鬟都敢当面斥责的贱丫头,如今还未嫁入李府,就敢实施报复了?简真是找死!
但王婆子气归气,却也别无他法。总不能将新娘子放下吧?这不合礼数,堂堂李家,她可得罪不起!有心在柳伊腿上偷掐一把,可惜一触对方,对方便不安扭动起来,招人侧目。
王婆子无奈地扭了扭头,往后仰着,张着嘴拼命喘气,强忍着不适,脚步加快了几分,她暗忖:哼,且忍你一刻,待回了喜房,瞧姑奶奶玩不死你……
一行人迎着终于来到李府正院门口,王婆子忙不迭地将柳伊放下。
院前特意设了烧得火旺的炭火盆,新娘子须跨过炭火盆,寓意驱尽污浊邪气,从此将福运带入婆家。若是寻常亲事,本无此俗礼,但李柳之亲缘因冲喜,便临时增设了这一关。
王婆子牵引着柳伊来到炭火盆前,她低头朝它瞟了一眼,本想故意使点小绊子,但转念一想,众目睽睽之下,若因此犯了李家忌讳,势必祸引己身,便且作罢。
“新娘跨过旺夫盆,红红火火福迎门~~”王婆子口中说着言不由衷的吉庆话儿,笑眯眯地搀扶着柳伊跨过炭火盆,便入了正院。
正院庭中已摆设好了香台供案,却是分设了两处。正中供奉的是天地,而稍侧的,则是祖先的牌位。
按着大秦俗礼,一对新人要在此先行参拜天地,随后同去家中祠堂参拜祖先,再回到正院厅堂由新郎掀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一起参拜父母高堂、夫妻对拜、新人奉茶,最后送入洞房。
但因李君临的情况特殊,此次的拜堂仪式却是有所变动。
首先是新郎官选了一位与新娘子年岁相当的李氏嫡亲代为行礼,其次二人拜过天地后,也不再转去祠堂,而是直接将祖先牌位预先请到正院庭中,另设供案参拜。
拜堂须由礼生主持,设傧相二人,一为引赞,一为通赞。引赞负责引领新人就位献香,而通赞则负责指引新人叩拜。这就没有王婆子什么事了,她剩余的任务,全在喜房里面。因此,王婆子将新娘子送到代娶新郞官面前,便说着吉言躬身退下。
柳伊被蒙着红盖头,触目所见只有足下那一小片地儿,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知婚礼要如何举行。但世人熟知的拜天地环节,她还是知道的。如今看着身旁的干净皂履,手中又被人塞了喜庆的红花绸缎,她便估摸着怕是要拜堂了。
红花绸缎的另一端被人拉着,柳伊猜想定是之前看过的那名骑马少年。她心里突然有些迷惘慌乱,这就要嫁为人妻了吗?
前世的她,孤孓一身,因为喜爱孩子的单纯,自从得偿所愿入了春花幼儿园,便一心投入工作,还来不及考虑个人问题,想不到便意外亡故,穿越到大秦嫁人了……虽是门荒唐亲事,可名义上,从此她也是有家有室之人了啊……
柳伊木然地随着引赞的指引而动,内心的万千感慨难以言说。
然而正当二位新人奉了香,准备在正中供案面前跪下叩首,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脆响打断。
“且慢!暂莫行礼!”
说话的女子音若黄莺,宛转动听,但说出的话却叫人猜疑不定。
她是谁?想干什么?莫非又要上演什么狗血大戏,比如……抢亲?!
柳伊闻言眼睛蓦地一亮,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感慨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