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不曾亲身经历,谁能想象世事究竟有多玄奇?
就比如,此刻伏在喜婆背上的柳伊,几个时辰之前,还在春花幼儿园为保护小朋友而被凶徒狂砍,打死她也想不到,几个时辰之后,她会来到古代大秦,并且,即将嫁为人妇。
“吉时已到,起轿~~”
心神还带些恍惚的柳伊,在感叹之中被喜婆背入了花轿。她头上蒙着红盖头,眼前黑乎乎的,下意识地摸索着坐下。方一坐定,便听得花轿外一声吆喝,随即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地响起,身处之地便被晃荡着抬了起来。
这具新身子形体单薄,她头上还戴着好几斤重的奢华喜冠,本就显得头重脚轻,又是初次坐轿,这一个不察,头往前一倾,身子便忍不住摇摆着向前踉跄,差一点就要跌出花轿外去。
好在她身手还算敏捷,脑子反应也快,及时回过神来,张开双臂,用力顶住花轿两侧,同时左脚迈前死死点地,头努力往后仰起,这才止住了身形,没有当众出丑。可这模样,想必是滑稽又狼狈,若被轿外众人看见,指不定要笑话成什么样子。
柳伊自嘲地撇撇嘴,一动不动地绷紧了身子。待八人抬的大花轿渐渐稳当前行,她稍微适应了那种微晃的频率,这才松了劲,缓缓朝后挪去。好不容易,终于又回到锦垫上坐着,她微吁了一口气,暗道好险。
沉重的喜冠经此意外早已吃不住重,歪歪斜斜地挂在发髻上,眼看就要跌下来。大红盖头也被喜冠捎带着滑开,只留小半角遮住了她的眼眉,流苏垂在她口鼻处,痒痒的。
柳伊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收回双手,轻轻扯下红盖头,又摘了喜冠,码放在身侧。她略歪着头,斜睨着那顶喜冠,上面的金钿缀宝珠花犹自乱颤,不是凤冠,却也十分华丽,金光闪闪,衬着一身珠光宝气,啧啧,若这些行头都是真货,那可是价值连城啊……
她兴致勃勃地估量着,好一会儿,才别开眼,扭扭酸累的脖子,双手举起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随即往后一靠,倚在锦靠上。她慢条斯理地捋着颊边的乱发,想到目前的奇遇,很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真不知是上天对她垂怜,还是故意开她玩笑,作为一名现代人,光荣的人类灵魂工程师,竟然穿越时空成为冲喜新娘,嫁给一个小病秧子?!
“唉……”
柳伊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对已逝的过往难免惆怅,再想到如今的身份处境,更添了些茫然。
紧跟着轿子疾步前行的丫鬟怜儿倒是耳尖,在喧嚣不停的喜乐声下,竟然听见了自家小姐的一声叹息,低着头惶惶地左右瞟了瞟,不着痕迹地往轿边靠近了些,略带紧张地低声问道:“小、小姐,为何又、又在叹息?”
柳伊有些意外,随即调整好情绪,贴近窗,也压着声隔着帘子回道:“无事,轿里有点闷,吐口浊气罢了。”
怜儿略略抬头,望着轿帘,有些担忧,口中却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小姐莫、莫怕,有、有怜儿在,您别、别担心……”
柳伊闻言一愣,微微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怜儿,还有多久能到李家?”
“呃?公主府虽、虽在京师重地,但、但李家却长、长居于近郊的皇、皇庄。估、估摸着,还有、有两个时……辰吧!”怜儿思量着抬头望了望前方,却被行在轿前的喜婆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惊得慌忙垂下头,咬着唇不敢再出声。
两个时辰?也就是说还得走上四个小时?怎么这么远?
柳伊微微蹙眉,想了想,便小心掀开帘子一角,侧头朝怜儿望去,有些担心。
她魂魄入体时,原主的记忆曾像放电影般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因此对于自己目前的境况,柳伊还算是有所了解的。眼前这小丫头,是原主的贴身婢女,也是她如今唯一亲近可信之人。
昨夜原主猝死,怜儿受惊不轻,又是设法救主,又是忙着安慰照顾醒后的她,折腾了一夜,根本不曾歇息。不待天明,喜婆丫鬟们又冲了进来,推着柳伊去沐浴梳妆更衣,怜儿被人使唤得奔前跑后,连早膳都顾不上吃。
柳伊出嫁,怜儿自然得陪嫁过去。她小柳伊一岁,已及笄,但身形瘦小,明显发育不良,看起来顶多十一、二岁。如今迎亲的队伍还未走多远,怜儿素日苍白的小脸,便透着不自然的潮红,漫漫长路,小丫头的身板儿受得住吗?
柳伊的目光微闪,颇为犹豫。原主人微言轻,根本是自身难保。眼下又是特殊情况,她初来乍到,纵然有心相帮,也不能造次。
“辛苦你了……”柳伊轻轻放下帘子,虽是不忍,但一时也无它法,只好眼不见为净了。都说古代规矩多,她又处弱势,万不能冲动行事,当忍则忍,谋定而后动,方为上策。
时辰尚早,柳伊复又倚靠在锦靠上,干脆闭目假寐。但一合眼,嫡姐那张恶毒的脸,却又闪现眼前。原主对那嫡姐向来怕极,这次又因嫡姐而故,怪不得印象如此深刻,连柳伊的思绪都被影响了。
其实这事说来也狗血。
原主出身于书香门第,柳府不算富庶,但家境尚可。其父柳书文本是落第的举人,上月刚晋为京师通达书院的院士。其母林氏原是柳府教书先生之女,与柳书文青梅竹马,后被收为妾室,初时还颇受宠爱。
后来正妻入了门,对方仗着娘家富贵,在柳府作威作福。柳书文年纪渐长,变得势利起来,况且先生已故,便一心偏向正室,任由林氏受正室欺压。
原主本有个兄长,颇为伶俐,但不到三岁便不幸夭折。自此娘儿俩在柳府的待遇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远不如府上受宠的丫鬟奴仆。柳母生原主时,月子里被正室刁难,亏了身子,挨不住苦,原主五岁时亦撒手人寰,多得乳母善良忠心,艰难抚养原主长大。
怜儿便是乳母的亲生女,本是个机灵丫头,硬是被嫡姐嫡兄们欺负成了结巴。去年夏末,乳母失足溺水,从此主仆俩相依为命,日子越发艰难,没少遭罪。
她俩性情怯懦,被人欺了也不敢反抗,但越是委屈求全,便越是招人欺凌,三不五时,总要被正房的人戏弄欺辱一回。府上众人视若常态,根本没人为她们出头,甚至连下人也敢随意压榨无能二小姐的吃穿用度。若非如此,主仆俩也不至于体弱如斯。
这回原主莫名其妙地被皇城李家相中,欲以明媒正礼迎为嫡媳,虽然夫君年幼病弱,乃冲喜姻缘,但嫡姐仍是百般不甘。怪只怪皇城李家名声在外,连足不出户的原主都知之一二,根本不是小小柳府配得起的人家。
皇城李家掌管天下粮事,极尽富贵。更重要的是,李家夫人乃皇室最为宠爱的永安长公主!这门亲事的男主李君临,亦是圣眷无双,百般优待,赐封“瑾瑜公子”,虽非皇子,更胜皇子!若能嫁为其妻,可不正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就算对方一不小心翘了辫子,这公子夫人的位置也是坐稳了。
嫡姐不敢明着坏了这桩亲事,便暗地里越发刁难原主,甚至在大喜前夜,仍不死心地悄然前来,对原主百般危言恐吓。说什么原主被选中,只因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正是绝佳祭品。待她入门,必将被大卸八块,千刀万剐,以处子血肉为祭,替小公子祈福,求得上天保佑……
这种胡说八道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可悲的是,原主那个无知少女,竟然相信了,甚至因此骇怕得猝死过去,香消玉殒!
柳伊勾起冷笑,如此荒唐之事,若非事实摆在眼前,她是断然不信的。但如今她既然来了,原主的这些烂账,她少不得要替那可怜少女讨回公道,也算是还了原主一个人情。
不过,那都是后话。
她虽非胆怯之人,但贸然穿越,又转眼嫁入豪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对这门特殊亲事,若说她心里一点也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好在她前世本是孤儿,无牵无挂,对于未来要照顾一个古代小病童,也算专业对口。既来之,则安之吧。
这么一想,柳伊也不休息了。虽然颇为困乏,却坐直了身,拍拍脸颊打起精神,骨溜溜的乌瞳一转,嘴角便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
话说古代的婚礼她还没见识过呢!据说姑娘家嫁妆的多少,直接影响到其婚后在婆家的地位高低。看这一身金冠华服,不知是否有传说中“十里红妆”的盛大排场?
虽然她对这些并不在意,但好奇心却是不小。方才出了房门便被人背出柳府,送入花轿,途中根本连脚下的路都没看清楚,如今躲在轿中,倒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暗中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