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故意这样说,是藏着私心的。
那副碗匙价值连城,又是御赐之物,若是他人得了,谁不是小心翼翼地好生供奉着?也就只有圣眷隆如李君临者,才会毫不在意地拿来日常吃用。
知情的丫鬟都极为小心,除了要伺候李君临进食的怀珍,其余人等,就连怀玉都不会随意去碰那碗匙,怕的便是万一一时不察,生出差错来。说白了,这副碗匙若是小主子自个儿打破了,基本上屁事儿没有,但换了一般人,那就是渎君之罪,死期不远了!
柳伊失手打破了那碗匙,当时在场的下人只有怀珍,平日里那碗匙也是怀珍管着的,就算柳伊愿意主动跳出来承认错误,这罪名也实打实地扣在怀珍头上摘不下来了!
怀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妹被少夫人一个无心之失害死了?反正眼下少夫人风头正盛,主子们惜她是带来福运的贵人,定不会随意苛责。若说那碗匙赠给了少夫人,没被人查出来碗匙已损便罢了,纵然被查了出来,也自会有人保她不死。
她也不怕柳伊否认,一来她并没有直言公子相赠,柳伊若否认,难免让人生疑。二来那碗匙确确实实是柳伊自己打破的,此时被公主问起,定然心虚,难免抱着侥幸的想法,但凡能瞒得一时便是一时,以避责罚。
至于另一位知情人士李君临,一来他没有多少气力辨言,二来公子性温重情,怀珍伺候公子多年,他绝不可能罔顾她的性命。
不得不说,怀玉虽然人儿小小,心思着实不少。她这话一说,永安长公主便会心一笑,没再追问。
柳伊似笑非笑地瞟了瞟那小萝莉,对方坦坦荡荡地回视过来,眼神如小鹿般无辜。柳伊也不是笨蛋,个人利害此时哪里还不心中有数?当下便一脸惊吓地站了起身,随即身形一软,便扶着额摇摇晃晃地跌了下来,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怎么了这是?”顾氏神色一惊,只觉得背上一凉,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脸上时青时白。昨儿个柳伊差点瘁死之事她是清楚的,这会儿不是又发作了吧?真是喜怒哀乐,一拨接一拨……
柳伊没想到把老人家吓成这样,也不敢演得更过份,一只手偷偷在自已腰间一掐,接着便神情一揪,挤出了几滴泪花,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呜呜……都、都是孩儿不好……我不知那碗匙乃临儿心爱的宝物,错手打破了,本想迟些日子再补偿回来……但、但如今想来,若那碗匙实如祖母所赠凤镯、母亲所赠玉牌,孩儿、孩儿岂非万死不得其咎?”
说着柳伊白着脸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脸上涕泪横飞,她故作左右张望着,打量着墙壁柱子花瓶桌角等硬物,口中喃喃道:“孩儿没能保管好如此珍贵之物,愧对夫君,愧对祖母和母亲、父亲大人,愧对李氏列祖列宗……我、我但求一……”
‘死’字未出口,顾氏身边的于嬷嬷便得了她的意,慌忙疾步上前牢牢定住柳伊,制止她去寻死,而顾氏与永安长公主这时也都齐齐起身,着急地迈了过来,又气又急道:“你,你这傻孩子……东西破了便破了,寻死觅活地做甚?”
柳伊一脸哀戚惧怕,还带着几分冤枉与委屈:“孩儿,孩儿实不知府上随意吃用之物,竟都是宝物……我,我……”她越说越可怜,也不知是不是原主的身子还记着在柳府时受的委屈,眼中的泪水竟不由自主地哗啦啦越发流得汹涌,直把怀玉看得目瞪口呆,暗叫佩服。
柳伊所言,倒也不算虚话。怜儿自是深知自家小姐在柳府的处境,怎能不明白她受过的苦?眼泪花花地靠了过来,挽着柳伊的手臂,想要安慰她,自己反而比她哭得还要真实、厉害。
眼看着主仆二人就要抱头大哭起来,活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顾氏狠狠瞪了永安长公主一眼,若不是她多嘴问起那副碗匙,好好的喜宴,怎会突然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永安长公主却更是委屈,她怎知随口关心一下自家儿子,也会引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来?眼见如此,难道她心里会感到高兴么?
“好了好了,不知者不罪,便是皇兄在此,想来也不会怪责伊丫头的。”李锦年赶紧出来调解道:“伊丫头出自寒门,哪识过那些东西?况且皇上御赐之物,本就不该拿来吃用,说来倒是阿临的不对。”
他这话倒是惹来顾氏及永安长公主不约而同的白眼,千错万错,反正不会是唯一的心肝宝贝之错。
话头扯到了小正太身上,柳伊转过头,怯怯地说道:“碗匙摔破之时,临儿曾道‘无妨’,也是孩儿太没眼见,竟真以为是无妨的。不然,定会主动前来请罪……”她说着又低下头,绞着手,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无声地往下掉,好是可怜。
“罢了,宝哥儿既说无妨,便是无妨。”永安长公主一听自家儿子是知情且发过话的,自然更没什么好追究了。她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那碗匙在皇兄眼里,也不过是个小东西,赶明儿本宫让皇兄再赏些过来。宝哥儿若是欢喜,随便摔着听那脆音都是无妨的。”
这么败家子又招人恨的话,也就是永安长公主说出来,众人才会深以为意,毫不置疑。
柳伊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寻死觅活地折腾了一番下来,不就是觉得这事情闹大发了,怕整出什么大罪来自己吃不消么?结果换来了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她瞬间感觉好无力,不会再爱了……
好在留在厅堂的奴仆不多,都是主子们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让叶彬看了笑话,倒也无伤大雅。这番闹剧,便随着顾氏一句‘赶紧用完了好让宝哥儿回去歇着’落下了帷幕,自是再没人去追究柳伊的摔碗之失。
柳伊悻悻地回到座上,虽然脸是丢大了,但值得安慰的是,事情到底给圆满解决了。(圆满吗?)她倒是没有想过去怪怀玉,当然更不会怪怀珍,本来就是自己的错嘛!错了就要承担责任。
若那责任只是罚罚银子打打手板,她肯定乖乖认罚!可这古代的罪名,但凡扯上皇帝的,都没什么好事。失手摔破个碗就要偿命,她可没那么二!
此事就此揭过,柳伊却不知她那貌似泼皮耍赖的做法,在顾氏和永安长公主心里留下了极坏的印象。眼下她正受宠信,自是无事,但这宠信如风中之烛,本就是建立在李君临的病情以及他对她的态度之上,一旦情况生变,她的处境便危险了。
更重要的是,生性乐观的柳伊还完全没有深刻意识到,自己如今正身处危机四伏的古代深宅大院。
这里的人事远比想象中复杂,尤其对于一个备受瞩目的富贵名门来说,所要面对的敌人,明里暗里,不计其数,有些可能根本难以察觉。即便你打起万分精神,也未必能够避开险恶,求个安然。
但这些对于长年处在幼儿园单纯环境中的柳伊来说,此刻,是绝对想不到的。等她一路跌跌撞撞吃亏上当过来,渐渐懂得深宅生存之道时,已经,太迟了……
一餐盛宴草草终了。
回到桃园时,柳伊已经忘记了宴席上的尴尬。她让丫鬟们帮着,将长辈们赠下的宝贝收入自己的库房之中,一一细心锁起。
李锦年送给她的木盒轻飘飘的,又不打眼,她原先只道是装了些银票什么的,毕竟李锦年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送什么手帕啊丝绢啊给自家儿媳。不过打开来一看,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处房产和两家铺子的地契。
柳伊暗暗咂舌,有钱人果然是有钱人,出手就是大方!随便挑一样最小的新妇礼,都比柳家给她准备的全部嫁妆还要贵重。
看来嫁人果然是技术活。她的夫君虽然小了些弱了点,但也是皇二代富二代兼侠二代啊!又是美人坯子一个,不出三五年,肯定是个能让全大秦的适龄女子削尖了脑袋想要挤上他床榻的祸害!
当然,前提是当今皇帝不跟他一般见识争媳妇的话。更为重要的前提是,他得保证有命能活到那时候。不过据永安长公主所言,老天爷倒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有意放小正太一马,三年五年不在话下,十年八年也是无妨,二十三十眨眼一过,五十八十也不嫌多……
呃,好不要脸!
柳伊在库房里浮想联翩。她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凤镯和玉牌不太感冒,但对于珠宝房产之类的,倒是乐于笑纳。要致富,想跑路,终究还是要靠这些实实在在的资产。唯一可惜的是,珠宝虽好,想卖却难。房子铺子什么的,眼下她也没法去管。
唉,果然只有金银才是硬通货啊!
有鉴于碗匙之摔,仔细想了想,柳伊没敢再戴着那凤镯和玉牌,还得好生收起来才是。念真为难地看着自家主子,想劝她莫收起来,一来讨好了长辈,二来也是身份的象征,可她不知昨夜之事,只看目前自家主子这莽撞的性子,知她真有可能损坏了宝物,也不敢相劝。
柳伊收好了宝贝,心情颇佳,见时辰尚早,不过戌时中,便吩咐念慈和念真先行回去。她俩不比怜儿,要忙乎的事情比较多,况且几个婢子刚搬来闲云居,自己住的屋子也得好好收拾收拾。
柳伊领着怜儿,二人像以往在柳府一样,一人拎着一个小灯笼在闲云居附近瞎转悠,就当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