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长公主笑着点点头,欢喜之余,心里却无端端闪过一丝不安。
此前她曾数度求见玄法大师,对方经不住她的苦苦哀求,终于答应替李君临看诊,之后便提出了冲喜之法。她当时挑了好几个更好的人选,却在大师的暗示下,最终选定了最不可能的柳家庶女。临别时,大师突然道了一句禅机:“自古祸福总相依。瑾瑜公子虽身染怪疾,未必全是祸事。”
她当时一心记着的,是亲儿奄奄一息的模样,哪里顾得上与他谈经论道?一回到李府,便开始马不停蹄地操办李君临的婚事,根本没去多想。像她这样的门户,寻常婚事至少要筹备一年以上,当年她大婚,甚至足足筹备了三年之久,这还是在嫁妆基本备全的情况下。
李君临到底是登记在册的公主之子,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子侄辈,甫一出世便赐了‘瑾瑜公子’之称,在皇城里还有自己专门的府第……他的婚事,要取得皇帝的同意,要去宗人府里报备,还要准备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如此种种繁琐,她却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光,便将柳家庶女顺利娶进了门。
如今终于得了玄法大师的吉言,娇儿康健有望,这福气,会否祸所依?
永安长公主不敢细想。
她恍了恍神,却见温氏正朝顾氏施了个大礼,然后喜滋滋地贺道:“承蒙天爷保佑,宝哥儿定将大好。如此说来,这门亲事,倒真是结得好。”
顾氏脸上乐开了花,这会儿早就忘了柳伊之前的轻率莽撞,一边扫了眼身旁的坐席,示意李铁将乖孙抱到自己身边,一边朝柳伊招着手,和颜悦色地打趣道:“傻孩子,还愣着做甚?宝哥儿疼爱媳妇得紧,今早见你睡得安恬,忙不迭地派人传话过来,免了晨安。如今还不快过来奉了新妇茶?”
因着永安长公主带来的喜讯,大伙儿都欢喜得很,本就是办的喜庆家宴,如今屋里屋外的气氛更是轻松融洽,听见顾氏对柳伊的揶揄,无论主仆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永安长公主抛去心中不安,也笑着吩咐身边丫鬟去招呼柳伊过来。
柳伊暗道这情势逆转得可真快,简直比电视剧还要电视剧,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长辈的怒气呢,突然之间,她好像又成了颇受宠爱的能臣,真是让人好难适应!不过至少目前看来,她是安全的。
柳伊微垂着头,如小媳妇般羞羞答答地迈着碎步来到顾氏等人,说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她容貌不出众,但这番作态,倒让顾氏更加放心了,到底还是孩子嘛!难免有时会不懂事。但瞧她那小模小样的,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来,往后多提点提点,再让下人们多担待着便是了。
李君临没有力气奉礼,柳伊在丫鬟的指点下,自己一人给三位长辈们奉了新妇茶,顾氏本赏了一对极品翡翠打造龙凤镯子给她,想了想,许是欢喜过头,又从自己腕上脱了一个镯子直接套到她腕上。
那是一只金镶玉的凤镯,做工十分精巧,历史也颇久,因顾氏常年的佩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柳伊不懂首饰,但依稀看得出来,这应该是由断掉的玉镯修补而来的,若论实际价值,比起那对翡翠镯子来,是远远不如。
永安长公主见此十分惊讶地脱口道:“母亲,这太贵重了!”李锦年虽未开言,却也挑着剑眉,神情十分意外。
其它知情不知情的奴仆们,此时也俱神色一凛,再瞧向柳伊的眼色,便多了几分敬畏。
半眯着眼的李君临心里虽然吃惊,但想了想,又觉得释然。
顾氏见柳伊正歪着头不解地端详着腕上的凤镯,犹带几分怯懦的白皙小脸看上去颇有些惹人怜爱的味道,她慈爱一笑,解释道:“这镯子乃先夫与我的定情之物,原本是一对。先前公主入门,本该都给她,但我惦着先夫,终究舍不得,便留下了一只。如今你也是我李家正儿八经的嫡媳,这一只便正好给你。”
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代代只传长媳的传家之宝?
柳伊好奇地朝永安长公主腕上瞟去,果见对方手上也戴着一只一模一样的凤镯,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地慌忙婉拒:“这可使不得。这镯子如此珍贵,孩儿可当不起。”说着她便想将那镯子褪下来。
“收着吧。”永安长公主伸手按住柳伊的手,虽然心里有些委屈,却识大体地笑着劝道:“傻孩子,长辈赠的宝贝,哪有拒收之理?你若真个还了,那才是当不起呢。”
如此一来,柳伊也不敢再拒绝,只好乖乖地行了个大礼,谢了顾氏的好意。这镯子不算名贵,但象征意义却重大,顾氏这一给,便是认可了她在李府真正的地位。
永安长公主身边的丫鬟托着两盒首饰,一盒是个个只比乒乓球小一圈的洁白珍珠,约莫有七八个,另一盒则装着一对夜明珠,有三岁小儿的拳头大小,都是极难得之物。
永安长公主让丫鬟收起那两盒首饰,道:“比起母亲的大礼,本宫这两盒珠子都是俗物,算不得什么,你且拿回去玩。”说着她从自己颈项上解下一根红线,红线上系着一个方形玉牌,那玉牌约两指宽半指长,造型简单,通体润白,看上去并不出奇。
“此乃本宫满月之时,先皇赏赐的玉牌,正面是本宫的名字,背面是本宫的封号。在皇室宗族中,这种玉牌通常只赏给皇子,本宫是特例。”她一边指着玉牌上隐约的纹路给柳伊看,一边将玉坠系到柳伊脖子上,末了她瞧了瞧李君临,语带骄傲:“除了本宫,宝哥儿是另一个特例。”
这话本有炫耀之嫌,但永安长公主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她气质尊贵高华,又是倾国倾城之貌,众人听来非但毫无反感之意,反而与有荣焉地连连点头。
柳伊也不例外地很是自豪了一番,过后才反应过来,屁咧,这有什么好神气的?完了完了,自从嫁入豪门,她好像也开始被万恶的金钱侵蚀得有些虚荣起来……
“这是最好的羊脂白玉,冬暖夏凉,能安神定惊,本宫佩戴了这么多年,就连大婚之时,都舍不得换上别的珠子。”永安长公主将系好的玉牌藏入柳伊衣领下,话中又强调自己对它的喜爱,其意不言而喻:我如此忍痛割爱,自是不当你是外人。
柳伊这下子有些哭笑不得了,顾氏一给她佩戴多年的定情手镯,永安长公主便不甘示弱送了意义非凡的本命玉牌,这婆媳间好像……好像在斗气似的,真让人难做啊。
她表面上照样感恩戴德地谢过永安长公主,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地瞟着李锦年,这挂名公公不会也来凑热闹,兴冲冲地解下一件随身物件送给她吧?比如说,呃,腰带什么的……
果然李锦年见其它二人都送了大礼,便垂眸抚着下巴沉吟起来,瞟都不瞟旁边那家丁手中捧着的盒子一眼。
仆奴们被两大主子突然而来的大手笔吓到了,但时至此刻,众人更加好奇着自家老爷又会祭出什么法宝,便都期待地望着李锦年。
“看来只能如此了……”李锦年缓缓抬头,一边漫不经心地示意家丁将盒子递给柳伊身后的念真,一边表情认真地说道:“我李家本有双绝,一为桃花剑,一为桃花酒。刀剑无眼,你乃女子,就不传给你了,我便将桃花酒的酿造之术传给你吧……”
“多谢爹爹!”他话音一落,柳伊便欢天喜地地行了个大礼,神情顿时轻松起来,连要装小媳妇的事儿都给忘了。呵呵,她还真怕这挂名公公腰带一抽,给她绑上,道:这腰带我从小系到大,现在忍痛送给你啦!
看柳伊高兴成这样子,众人又是善意地笑了起来,以为她是对长辈们的厚爱欢喜过头了呢。只有李铁和叶彬,一个淡漠,一个玩味,神色巍然不改,而李君临则仍旧半眯着眼,浓密羽扇遮掩下的星眸,熠熠闪光。
奉完新妇茶,顾氏便发话开席了。偌大的厅堂内只摆了一席,除了坐着李府五位主子,便是李铁和叶彬,如怀玉怀珍这些贴身婢子们留下来伺候布菜,其它如温氏、荣伯等身份较高的奴仆们都退出了厅堂,在院子里与其它较有身份的奴仆喜聚一堂,共食同庆。
延续着之前的喜乐气氛,这餐饭吃得其乐融融。只是在怀珍给李君临喂食时,永安长公主问起他惯用的翡翠白玉碗和羊脂雪玉匙,怀珍脸色惨白,正要放下碗匙,跪下请罪,怀玉却狡黠地瞟了柳伊一眼,抢着说道:“今日主子们如此割爱,公主以为咱们公子会置身事外么?”
怀玉此言说得模糊,有误导之嫌。她表面上是说主子们都舍得纷纷割爱,李君临作为其夫,自然更加愿意割爱了。可实际上细一思量,却又什么都没说,却能让人上文接下意,误以为李君临将那碗匙率先赠给了柳伊。
在场众人,除了柳伊和怜儿,谁不知那翡翠白玉碗和羊脂雪玉匙是李君临的心爱之物,又是惯常用着的,他若是要赠予柳伊,也不是不可能之事。毕竟连顾氏和永安长公主都赠出了自己意义非凡的贴身之物,相较起来,一副碗匙纵是宝贵,也不足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