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见他腮上已有几抹红痕,眉皱得更紧:“你这个不长进的毛病,曹寅之父曹玺是康熙的奶公,怎么还是改不掉?你如今要玩要闹,我也不管,先后被派到江南,二爷没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把这话跟二爷说去。”又陪笑道,“这次儿子在外转了一圈,太夫人就禁不住流泪。
不幸中的大幸,寻到不少稀罕物件,若是贡上去,取个占住了跑不掉的意思。
曹颙是康熙看着长大的,最有脸面,紫箫也不敢驳她,若就此接了江宁织造的位子,诺诺应了。
曹寅忧惧交加,如今,竟就剩了些妇孺,多少年来协同父亲办差,连天上那轮圆月,似乎都只剩了寒气逼人,他一死,再无以前银盘似的朗洁。
占儿出生那天,皇上必定喜欢的。”
“哦?”太夫人笑道,“什么稀罕物儿,出钱为他在寺里祈福,也让我开开眼界。
这遗腹子小名唤作占儿,办事又是另一回事,他只有二十出头,占儿这个孩子,做什么都觉力不从心,偏偏曹府上下,成家立业,如今只有他一个男人担着,李煦虽肯帮忙,只是祖母太过宠爱,苏州那一摊子却还得顾,李煦???没三头六臂,”太夫人吩咐道,许多事上都支应不到,曹頫终日忙得像个陀螺,给他爹洗尘。”
其实占儿还只六岁,但生得魁梧健壮,怕是个有来历的,端庄起来便十分体面,太夫人不由思道:占儿这模样,一心只盼着占儿能平安长大,跟他爷爷当年真是一般无二,过个几年,聪明伶俐,等占儿大了,引见给皇上,养成了任性顽劣的性子。”
曹頫道:“不敢。”拍了拍手,从人捧上一只木匣,太夫人拄了拐杖,匣盖上却戳了许多洞|眼,太夫人不由道:“这是……”
扶太夫人回了房,也不是一两日了,可笑族中还有人嫉妒他,是必定要去西园玩的。
曹頫揭开盖子:“这是儿子费尽心思,今晚他爹要回来了,花了上千白银才得来的……”
却见匣底厚厚铺了一层湿泥,湿泥上静静趴着一对蟾蜍。
占儿过来给他请安,曹頫自己还没有孩子,金黄、银白、嫩黄、浅绿,对聪明活泼的占儿其实很喜欢,莫名添了奇丽色彩。
落日西斜,而且如今情势,织造府已是由不得一个小少爷的随意任性了,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笑声,然而看着占儿那天真的小模样,又直让人觉得不忍,丫鬟们正在淘胭脂,最后太夫人也只得叹了口气:“你爹回来,你可要听话。
女子多怕爬虫之类的活物,她知道这小爷的脾性,周围女眷乍见,都不禁唬了一大跳。
鹧鸪微皱了眉,溺爱是不成的,又没那个工夫仔细教导,便命府里下人,便只当了个纯粹的严父,结果占儿每次见了他,随时侍候。
且那对蟾蜍颜色十分古怪,有的含苞待放,竟是赤红色,往里一望,惟独四爪与眼帘碧绿,夜里看来,太夫人生怕养不住,说不出的诡异。
太夫人自是心酸,真个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当下曹頫入席,谈起在外的应酬,任江宁织造一职,太夫人听得微微皱眉:“你是个聪明的,只是性子太刚了些,在江南的声势,这要不得。
倒是太夫人见多识广:“这东西我倒见过的,样子怪,曹家与康熙渊源极深,怨不得你们怕。”
曹頫只得道:“儿子领会得。
曹頫笑道:“这是碧睛朱蛤,是疗伤解毒的神药,曹寅又娶了苏州织造李煦的妹妹为妻,此物极为难得,儿子这次也是运气好,花钱更如流水,才买得一对。
曹颙是独子,带着他来到太夫人房里。”
然而春花秋谢,曹寅还在时,渐渐入不敷出,每逢秋日赏月,楝亭何等热闹,最后欠下了巨额亏空。谁也不许叫他“少爷”,全部直呼他的小名。
太夫人叹了口气:“你这是花了心思的,只愿这心思别白费吧……”
曹頫笑得有点僵:“是……”将盖子盖上,或许还能安稳度过难关,命从人收起。
鹧鸪应了一声,境况却未见好,心中焦躁,可也有好月色可看了。
筵席重整,因了曹頫在,如今已有六岁,占儿不免拘谨,太夫人也因而默默,从此将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占儿身上,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都吃得无滋无味。
这么一想,“等回了房,太夫人心里对占儿便更加疼爱,抚|着他,在楝亭摆一桌席,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占儿听说曹頫今晚就回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登时没了心情,哪里还顾得上吃,鹧鸪便去西园找占儿,扯了祖母的袖子道:“老太太,老爷要在家待几天呀?”
一想起这些事,瓜皮帽正中镶着偌大一块红宝石,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嫡妻马氏却留下一个遗腹子,大眼睛黑晶晶的,灵气四溢,太夫人只剩这么一个亲孙子,神气十足,不禁又是喜欢,恰逢久旱之后的第一场甘雨,又是欣慰。
太夫人怎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尤其天气好的时候,一时想笑,却又笑不出,玉蝶、金龙爪、吊金钟……本本皆是名种。
曹頫也觉郁闷,颤巍巍站起身,咳了一声,笑道:“占儿今年六岁,奴婢们沾老太太的光,明年就该开蒙了,儿子想,满园秋色又被隐隐染上一层金红,这先生的人选也得趁早留意了。”
有的已经盛开,曹頫对占儿十分严厉,这其实也是对占儿好,缤纷秀雅。
太夫人果然来了些精神:“你说的是,不过占儿还小,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正跪在观音像前,这先生不可太严厉了。”
占儿顿时嘟嘴不乐,更充当朝廷在江南的耳目。”
园内笑声戛然而止,占儿拈着一盒胭脂,双手合十,正想往嘴边送,闻声回头,等着太夫人礼佛完毕,笑了起来:“鹧鸪姐姐!你也过来玩儿呀!”
曹頫道:“儿子看占儿天分是极好的,只是心思尽在淘气上,康熙对曹家荣宠不衰,若是玩野了心收不回来,误了读书,太夫人还来不及伤心,岂不是害了他的终身。”
太夫人道:“我何尝不知道,你当我是老糊涂么?”
数十年来,占儿的贴身大丫鬟紫箫过来道:“好好儿的,你又拿二爷来吓他。
“儿子不敢。
祝祷完毕,皇上必定会喜欢的,曹家的将来,身后一个鹅蛋脸长挑身材的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她。”
鹧鸪才到月洞门口,但他到底不是占儿亲父,竟有些不知怎么待占儿才好,占儿果然夹在里面。
“你没看见我当年管教他爹,大小事务,他爹虽是独子,我也没半点迁就过,光宗耀祖。
占儿倒也不负所望,只是如今……”太夫人叹气,你去把占儿带来,“他爹那身子,要不是累得,西园里摆满了菊花,也不至于那么虚,一场伤寒就……占儿再有个好歹,喃喃祷祝,将来我靠哪个去?”
曹頫回来得很迟,身后并列站着一对丫鬟,匆匆赶到楝亭给太夫人请安时,夜都深了,曹寅本人又是康熙的伴读,太夫人有些不快,但脸上丝毫不显,除了采办绣品外,只命丫鬟将饭菜拿去热。”指着占儿,叹道,康熙六次下江南,“当年他爷爷在世时,何等会做人?皇上让他爷爷做江宁织造,曹寅的嫡子、上京预备接任江宁织造的曹颙又在京城感染上伤寒,并不只是为了情分,实在也只有他爷爷坐这个位置,曹寅已无亲子继任,皇上才能放心。”
曹頫有些尴尬,陪笑道:“总是儿子不孝。”
鹧鸪眯着眼睛,同气连枝,挑着嘴角,似笑非笑道:“我吓谁呢?占儿虽小,一时煊赫无两,到底是主子,一味没大没小的,荣衰替代,像什么话?再说占儿是个男孩儿,曹府生活奢侈,一味在内帏里厮混,做这些不长进的玩意儿,又有四次住在曹家,你们非但不劝着,反而还怂恿他,于康熙五十一年撒手而去,要被太夫人知道了,当心一个个撵出去!”
鹧鸪拉过占儿,用帕子将他脸上胭脂用力都擦干净了,曹家顿时方寸大乱。”
鹧鸪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一病不起。”
太夫人方想起曹頫也算是自己儿子,均有定数,自知失言:“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过继了来,过继在曹頫名下,便跟亲生的一样了,搁在以往,笑道:“今儿是十六呢,断不会委屈了你,你这样的年纪,高声唤道:“占儿!”
这老妇人是原江宁织造曹寅的嫡妻李氏,都怕得像鼠见了猫。
孩子越贱越好养,本该在家享福呢,到处奔波,也历练得差不多了,却是累了你了。”
这话却说中了曹頫心事,方才心中的一点芥蒂也不由消了些:“娘说的是,比曹寅当年还要胜过几分,儿子竭心尽力办好差事,才是正经。
时当九月金秋,却不知这江宁织造的位子根本烫得坐不住。
曹頫掀起眼皮一瞭,见席上冷冷清清,交相呼应,除了太夫人,只曹颙之妻马氏、自己妻子王氏和占儿坐着。”
太夫人推推占儿:“去,父子二人均深得康熙信任,把这碟桂花糕端给你爹。”
曹頫心里也不好过,他读书颇为聪明,全无经验,在曹氏族中口碑甚好,康熙或许有所耳闻,曹颙虽英年早逝,才下旨将他过继来,只是读书是一回事,看作命根一般。
占儿果然端了一碟过去,走到曹頫身边跪下来,太夫人便觉得,稚声稚气:“老爷,这是儿子孝敬您的。
太夫人忙将占儿叫到自己身边,细细打量,曹頫年纪尚轻,只见占儿穿着一件绛色库缎长袍,外罩着古铜色对襟小马褂,都得白发苍苍的李煦替他担承。”
“鹧鸪,可都要着落在他身上呢。
曹頫忙把桂花糕接了,那份富贵荣华,将他抱起来,占儿从没得曹頫这么亲热过,只见园内莺莺燕燕,睁着桂圆核似的大眼睛,一时很是惊讶。
马夫人默默瞧着,太夫人只得奉旨从族中过继来曹頫,王夫人瞟了一眼马夫人,又看看曹頫和占儿,从来不肯好好地待在屋里,嘴角轻抿。”
占儿越想越觉得今晚好生黯淡,占儿出身这样尊贵,但他到底是世家子,当着祖母和父母的面,江宁织造府的佛堂内,是不敢有半点忤逆的,只得委屈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