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向阿爹问过为什么别家的小神女身边都有阿娘,独我没有?
阿爹坐在月下吹着长笛,凄远的笛音和着寒鸦的啼鸣在辽阔的大荒之上回荡。良久,他放下长笛手搭在我肩上道:“你身上有你阿娘的骨血,她怎么会不在你身边呢?阿罗,她一直都在我们身边,没有离开。”阿爹说这话时是微笑着的,平静而温暖的笑意,没有一丝悲伤。
这一万年来,仰慕阿爹的仙姬神女无数,阿爹却只一人长年守在西荒中。每年总有几天找不到他的踪影,逐渐才发现他是往昆仑去了,那里是他与阿娘初遇的地方。阿爹说阿娘没有离开他,也永远不会离开他了,以前我不懂,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当年就是在这附近,我初次遇见了你。你可还记得?”祝融负闲步上前,桃花水眸灼灼将我看着。
我环顾周围一遭,最终摇了摇头:“我说过许多事情我都记得不大清楚了,也不想记得了,你不必再问。我这次来,是向你借神农”
“你要什么我很清楚。”他负手立在我面前,风姿是何等的不可一世、意气风发:“你我修的都是天地道,也应知道因果平衡之理。要救他东岳未尝不可,我只有两个要求。”
有些人可以守于一人一万年不变,就如岁崇;有些人则可朝夕万变,例如眼前人。他从一个傻书生,到赤帝,再到魔尊。想来或许就因为他是古神的缘故,同伴稀少,寂寞良久,久了久了就变态了
他说:“第一个你应该猜到了,第二个就是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不明白祝融他为何对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小神女如此执着,好吧,刚开始我还自恋的认为他是瞎了眼发掘出了我潜在的闪光点,然后爱上了我。后来经过他这么多的算计,我真想甩几巴掌给暗暗得意的自己。他的每一步都是别有用心,算计的分毫不差,也就我这二百五把这朵毒花当桃花。
“好,我都答应你。”这父神之墓再不打开,三界都要被他折腾散架了。我就是没有菩萨心肠,不为芸芸众生着想,也要考虑孝义山上那醒来极有可能罚我抄佛经抄到死的岁崇。
我的愿望很简单,想要他好好活着。与这个相比,祝融提的两个条件委实算不了什么,不就是要我无私奉献一下嘛。
他盯着我很长时间,忽而淡淡道:“不知为何,你答应地这么爽快却让我十分地不痛快了。”
“你们魔族是不是都挺擅长欺人太甚这贱招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了,你要是再敢玩弄我质朴的感情”我特愤怒地指着他道:“好吧,我是拿你没辙,但拿你的小情人沈红衣还是很有辙的。他皮就是长得再厚,想来也经不起我纯均剑砍一砍的。”
他噗嗤笑出了声,摸了我脑袋:“这才是我认识的阿罗,这么有意思。”
我真是被他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同时被气到磨牙的还有角落里捧着神农鼎的沈红衣。
祝融并没有立刻着急去打开父神之墓,说我长途跋涉而来,让我稍作休息两日。我被沈红衣领到了无冥殿的偏殿,也就是我曾与岁崇待过的那处落魄地。一万年过去了,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的一一重合,丝毫未变。记忆依旧零零散散地破碎着,我也没有刻意去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事情。
活在过去里是件很悲哀的事情,既留不住已经逝去的也抓不牢现在身边的。暂时将自己提升到佛祖这个境界来看,祝融他其实是挺可悲的,执着了万万年的事情就两件,一件是已死神仙的遗物,一件与半死不活的我的初遇。
“你说你主子他不是心心念念要打开父神之墓吗?怎么到了这墓前面他反倒犹豫了呢?不太像他狼心狗肺、心狠手辣的作风啊。”我盘腿坐在地上,靠在半倒的石柱上,好奇心很旺盛。看着打坐调息就是不理我的沈红衣,我朝前倾过身子用剑鞘戳了戳他:“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个毛病,一旦求知欲得不到满足就会靠练剑来发泄情绪,很容易砍坏些身边的花花草草的。不就说你是祝融的小情人嘛,这么小气。”
“……”他唰地睁开蛇般的竖瞳,阴森森地看着我。我相信他若嘴里有毒牙一定已咬死我了,就算没毒牙,他也在喷毒液了:“你这个死女人既没姿色又没脑就算了,怎么还这么罗嗦?”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魔界里的美人妖娆妩媚的多了去了,你现在应该担心担心你多久会失宠的问题吧?”
“听你这么一说,作为糅合了魔族妖娆妩媚,、神族仙姿飘逸的我,确实要担心该怎么尽快失宠了。”我故作忧虑状地叹息道,然后拔出纯均:“我练剑一般比较狂放,你尽力承受着点昂。”
“他受了你一剑还未好,怎么渡你一半的功力,在开启墓门时留住你的性命?!”他阴郁的表情狰狞而显出几分可怖,口气不善道:“你要是想活得久点,就老实待着。你可知道,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有多少魔族想要了你的命?”
“这么说你们都挺不待见我?也对,刺了你的暗恋对象,他又是心甘情愿被我砍。你一定伤心欲绝又嫉妒成狂,唉”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不须使激将法,我虽入了魔界但非魔族,你的纯钧剑也不一定要得了我的命。”他冷笑道:“我可不像他相信你回来就万事大吉了,你是那么安分的吗?”
“没想到你还挺了解我的。魔界素来奉行的就是弱肉强食,祝融身为魔尊倘若分给了我一半功力,后果可想而知。你肯定也不愿意如此。”
“于是你这是在替他打算?”他冷挑眉梢,讥笑连连。
“是你暗恋他又不是我暗恋他,我替他打算做什么?”我奇怪地看着他:“好了,别抓狂了,我只是不放心他。你也知道他与岁崇是死对头,万一他利用我打开了父神之墓再将我扣下,我岂不是成了三界第一冤大头?”我停了停,苦笑道:“我的夫君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珍视的人。让我看着他去死比我自己死还要令我难以忍受。”
“所以你用自己的命换我去用神农鼎救了他的命?对了,你原身可是三界唯一的聚魂草。”他咧开嘴,笑得古怪:“这生意倒也划算,省了祝融一半的功力。”
“这么说你答应了?”我嘿嘿一笑。
“容我想想。”他闭上眼再不答话。
沈红衣还是答应了我的提议,我说他暗恋祝融他还死活不承认,真是忠心耿耿地令人感动啊。他说祝融要闭关几日为传法力做准备,便挑了前一日的时刻齐聚三界血脉与神器打开父神之墓。爱情令人盲目,看人间戏文里,最终祸乱江山的就是那些盲目了的帝王红颜们。她们一盲目,一般有两种做法:一让她们爱着的人也一起盲目,大家一起瞎了做起混账事来就更顺风顺水了;自己盲目地做着混账事,还傻兮兮地是为了对方好。沈红衣就属于后面那种自我盲目型,这种类型到后来一定会被男角所唾弃,真开心呐!
就如同我的猜测,西荒无冥殿就是父神之墓地所在地。沈红衣将我领到了破败到看不清面目的巨大石像前,石像左右两端浮着两个身影,安南南与苏耶。
我立刻横眉怒目呵斥道:“你们动我男人还不够,现在还要动我女人?!”
“……”沈红衣托在掌心的神农鼎晃了晃,差点摔了下来,他没好气道:“放心!要死也只死你一个!她们不过是代表神魔两界的钥匙罢了。”
“我还以为接下来我和她们还有什么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煽情台词呢。”我遗憾地走到石像前仰望着皆闭合双目的她们,虽然是昏迷不醒,但四肢健全、脸色红润,苏耶好像还长胖了些这样的对比好令我心酸,我祝她回去后被杜子仁折腾到三天下不了床。
沈红衣掌心里的神农鼎飘飞到我面前,泛着荧荧的碧色光芒,慢悠悠地旋转着。我狐疑地看着它,又看向沈红衣:“这么点大要我跳进去,非常有难度的。”
话语间,玲珑如酒杯的神农鼎瞬间伸张开来,一道银白光芒与一道幽黑光芒自她们体内飞窜过来,犹如锁链拴住神农鼎两端,将它托在半空。神农鼎四方口上升起稀薄的灰色雾气,混沌的光泽静静地在空中盘旋流转成巨大的漩涡。
无冥殿里的一切似乎都已消失,天地在这瞬间没有了界限,时间都似被冻结在了这一刻。远古洪荒时期的神灵与巨兽们的身影犹如走马灯迅速在眼前流转,神魔之战时的烽火乱飞,天地初始的混元闪烁,我飘飘忽忽,似陷入一场奇妙的梦境。
沈红衣低吟的咒语引领着我飘向上方。手将将触碰到神农鼎的那刻,一道金光劈开混沌,刺得我睁不开眼。脑中仿若有个声音对我自己说,父神之墓开了
伴随着金光涤荡而来的是醇厚而汹涌的术力,犹如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冲击过来,我的五识都似在逐渐泯灭。父神的神力有着别样的亲切与温暖,包裹在我周身,如同回到了久别的故里,安谧地令人想沉入睡眠之中。这一睡就再不会醒来
就在我打个呵欠放松而睡事,一道艳红的火光横插进来,红莲花开无数,在我面前形成半透明的结界,拦住了父神的神力。我稍稍清醒了过来,看着那些金色光芒穿过我的身体,张开在眼前的五指都已变成了半透明状。
“阿罗!”祝融震怒的呼喊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自作主张!”几道红莲火又横飞过来,却被金色光芒所冲去。而面前的结界已支撑不住破碎成灰。这短短一刻就够了,我运起仙术,如潮水的父神神力涌进我的体内,横冲直撞几乎撕裂开了我的肺腑。我忍不住咳出一口血,那血眨眼被吸纳进了神农鼎内。
澎湃而凶猛的神力冲击在体内,逐步被我神魔相和的血脉所融合。我趁机驭起了云术,腾空而起。
慌忙间回头一眼,就见沈红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祝融立在下方抬头看过来,神色不明。
我想这次应该结束了,父神之力我带走了,什么都不再会继续下去了
等我将到孝义山时,神识已然模糊不清,只闻一声惊呼。我打起精神来勉力去看,原来是木姬,她伸出手扶住我:“你这副样子,难道是刚刚去魔界屠城了?你不是说好去好回的”她愣在原地看着忽隐忽现我的身体。
我想笑却被血水呛住了喉咙,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刚刚吃了点东西,没消化好,没什么大不了。岁崇呢?”
渐渐地丹田里犹如跳跃起一簇火焰,迅速地燃烧起来。
我踉跄着往岁崇与我的庭院赶去,当看到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的岁崇时方安下心来。我颤抖着想要抱一抱他,可是伸出的手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我不甘心地再抱向他,又一次落了空。一次又一次,我的眼泪扑扑落下来,滴到他脸颊上消失地没有痕迹。
“我不怕死也不怕疼,我只是想与你告个别。岁崇,才分别这么点时间,我就很想你了。”我泣不成声,梗咽着道:“我这么喜欢你,可你还没有说喜欢我,怎么办?”
没一会我停住了哭泣,慢慢俯下身吻上他的唇,其实说出与否已没有了太大的意义。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我感受到他所有的心意。
源源不断的神力融合着我的元神渡到他的体内,身体越来越轻,世界越来越安静。唇上突然一痛,我睁开眼,他深邃幽黑的眸子里是正透明消失的我,他的眼角滑出行泪水,他蠕动着唇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已经听不到了。
就如阿爹所说,阿娘永远和他在一起。消失地最后一刻,我虚虚地抚上他的眼睛,不要伤心了,这样我也永远陪在你身边了
我的夫君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珍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