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从哪个灰堆里爬出来的?”少鵹一见我大惊失色地小跑着迎了上来,脸皱得和苦瓜似的:“这让帝大人看到,小人可又要挨罚了。”
我用脏兮兮的袖子往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满不在乎道:“大惊小怪什么,这不还没到花朝节呢,他来不了。”我揉着肩头,龇牙咧嘴地往屋里迈着小步子:“那小狐狸崽子的劲儿真大,这架打得真爽快”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廊下拈着串珠子面无表情的挺拔男子,缩了缩脖子,憋手蹩脚地往前小迈了一步:“你,你怎么来了?”
这一句话出来,我似能看见北风卷地、百花折杀,我的小叶小根都盖上了厚霜雪。
“打架了?”他上前一步,她瑟缩地向往后退一步,结果被他的目光冷冷钉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他又上前一步:“受伤了?”
我挺直腰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一挑眉,我讪讪笑道:“也就小小地打了一架,我怎么会受伤呢?!我打赢了啊,哎哎,放下我!你要对我干嘛!哎呦!”
我眼泪汪汪地趴在他膝头,时不时抽泣一下,屁股上还隐隐做着痛。眼角余光摸到门边忍笑忍得面部扭曲的少鵹,嘴一撇放开嗓门又要狼嚎。
“还哭?”他冷飕飕的声音飘再头顶。
嗓眼一堵,我鼓着泪眼瞪过去,指控道:“是你答应让人家在过生辰时出去玩的!”
他凉凉地瞥了我眼,抱起我坐在膝头:“让你去玩是让你去打架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整日锁在院子里,闷死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小孩子的身心健康很不利的啊?”我抽抽搭搭道,蓦地一凉,一串粉色的泪滴状珠子挂在手腕上,莹润剔透,滑过温暖的光泽。
“今儿是你生辰”他环着我腰淡淡问:“喜欢吗?”
“喜欢,这可是东海的鲛人泪?”我欢喜地一粒一粒地抚过,爱不释手:“你不就是一小仙官吗?从哪里得的这宝贝?”
“又长大一岁了。”他低低笑道,将我的手托在掌心里捏捏:“怎么就这么慢呢?”
少鵹立在底下摇着头抬手不停擦着泪。
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年也只有在花朝节会过来待上一整天,与我说说话。有很多时候他说的话我都是听不懂的,对于我听不懂的东西我往往选择打瞌睡来应付他。他也不恼怒,也就静静地抱着我任我将口水流满他的袖子、衣襟。
一次醒来时他不在我身边,我揉着眼自床上爬起来走出门去。孤夜寒星,夜风吹起谷里漫天的花絮,他寂寥的背影被拉得斜长。他听到响动,迅速回过头来,眼神朦胧,愣了愣浅浅一笑唤道:“阿罗”
我抓着门边直愣愣地看着他。自我有意识我就在谷中,少鵹伺候在身边,一般时候他都唤我“小姑奶奶”,个别神经错乱时会唤我“娘娘”。
第一次听到“娘娘”这个惊悚的称呼时,我沉默了一下,忒淡定地对他道:“我知道你其实想喊的是娘,奈何我仅长了一千岁,若担了老人家你一声娘,怕会折尽了我的寿命。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你在心里默默地尊敬着我就够了。”
他抽啊抽地转身在柱子上一下又一下,泪流满面地撞着墙。
而他呢?他从来未唤过我的名字,也未提起他的名字。他只道是承了我故人的恩情,代为照看下界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小花精。我觉得甚是奇怪,我化自天地一千年,哪里来的什么故人?
我思来想去得出了个很遗憾的结论:活了一千岁我居然还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号,连谷外那只小白狐狸都有个留欢这个甚是风雅的名字,真叫我徒生自卑。
“在想些什么?”他揉了下我的脑袋,难得绽出一缕笑意。
我眼珠子转了转,往他胸前靠了靠,谄媚笑道:“你瞧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却还没有个名字,可丢脸了。你要不给我”
他凝眸淡淡看我,看的我僵硬了一分又一分,最终在我要丢盔弃甲时,他将我往怀里抱了抱,下颚紧紧抵着我的肩窝:“他们说你魂魄俱在,不过换了个原身。可,这么多年了,你一丝半分都想不起过去来。”
他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不过我也明白讨名的活怕是要作罢了。我悻悻道:“不要就不要,可我也总不能喊你喂喂什么的。”我眼珠子一转:“我无父无母,你辛苦照顾我这么多年,要不我喊你阿爹如何?”
“你怎么又丢我!”我被他果断地扔到地上,摔了个灰头土脸:“嘤嘤嘤,你若是嫌弃我做亲女儿,我喊你干爹也成啊。你你你,干嘛又要打我!”
今儿是我一千岁整的生辰,我连挨了两顿胖揍,从而奠定了我一定要推翻这个冷面大魔王统治的决心!
“姑奶奶,帝大人他都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了。你倒是开开门啊。”少鵹在床幔外往门那里伸长脖子,整个人和得了羊癫疯一样颠来颠去。
我伸手砸出去一个枕头:“再吵我睡觉,我就将你埋了给我做肥料。”哼,我才不要理那个人,一天到晚和冰山似的,揍我揍的是越发顺手。虽然吧,我是爱闯祸了一点,烧了几间屋子,煮了几只小鸟。可是你怎么能动不动就揍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屁股呢!我的屁股它也是有尊严的!
为了那点可怜的尊严,我决心要和他冷战。这世间还有比被自己的心上人揍屁股更让人沮丧的吗?!好吧,也许一只小花妖喜欢上一个神仙这件事就已经够让人郁闷的了,听说九重天的神仙们都有种族偏见呢。
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脾气不好,还虐待未成年妖精的神仙呢?我曾经深深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我发现这个问题的思考深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智商后,我就彻底放弃了。后来我看少鵹私藏的人间话本后,我恍然彻悟,喜欢这种事它就和修炼时的走火入魔一样没有任何来由,令人暴躁又昏了头脑。
少鵹鬼哭狼嚎了一阵后,战败而去。我趴在床上纠结地滚来滚去,才两个时辰他就走了走了!
“痛不痛?”屋内陡然响起他清冷的声音,一只手掌盖在我的伤痛地上轻揉着:“真生气了?”
我一瞬间涨红了脸,左遮右挡地又羞又恼道:“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凡人们还有句话叫‘男女授受不清呢!"”
这呼喊过后,他在我身后再没有了声音。我闷闷不乐地想,我这么嫌弃他,大概他又要生气了。
身子被人翻了过来,他整个人压在了过来,覆在我身上,一手撑在我枕边,低笑道:“大姑娘?男女之别?”
我看着与平常不大一样的他,实在不明白他面上诡异的笑容是何意思。
下一刻,我彻底被他的举动吓出了三魂六魄。他的掌心隔着我的中衣按住我的胸口,指腹带着三分力道不怀好意地摩挲着,他似笑非笑:“如果我告诉你,你早就与我不清了,还会一直不清下去,怎么办?”
我全身上下和着了火一样,烧腾起来。他的手轻一下重一下的在我身上揉捏着,唇瓣暧昧地在我唇边若即若离。我魂不着调地怪异着声调道:“不,不怎么办。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在不知道对方心意的时候,极温顺地将自己送上门去任人鱼肉。
“乖姑娘。”他赞赏地亲亲我的唇角,我的魂又飞了一缕去了。他的眼眸慢慢加深,拂在面上的吐息越来越沉重,最后他一把将我搂紧怀里,翻了身合起眼眸:“你还小,睡觉。”
我睁大眼睛在他怀里僵硬地像块木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脑袋也被驴踢了?
我喜欢的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来历、善恶,一切都是未知的。可是我喜欢他,只要这点就足够了,这本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谷中一千年的岁月,我以为会永远这样安然、平静地持续下去。
“他将你藏得可真是严实,连我都找了一千年。”来人有一双桃花眸,山风吹起他自冠冕垂下的璎珞:“阿罗,你果真没有魂飞魄散。”他最后的那四字里透着些微的黯然。
我看着夕阳慢慢沉下远处的山头,最后一缕金魂被勾进重叠的云间。我抚了抚裙角,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他道:“不好意思,大叔你眼神不好,认错人了。”
一朵艳红的火焰如莲花般徐徐绽开在我面前,仿若在他眸里也点燃了无数簇火光,他探过手来笑吟吟道:“想起来了吗?”
花木精灵因着本性的缘故,极是畏火,我自也不能幸免。而眼前这团红莲火,让我格外地害怕,我退后一步:“你离我远点,哎,你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啊。我让你远点,不是近点。呸,再过来老娘跳崖了!”
说着我很果断地跳了下去,崖下面是潭很漂亮的湖水,我想去洗澡很久了
“醒过来了?”他拧了帕子替我擦着额上的冷汗,身上刺骨的杀气还未消弭,他皱着眉道:“让你不要乱跑,你不听。”
我眨眨眼,抱住他胳膊可怜兮兮地对他道:“我刚刚死了。”
他的手指握紧,重重地敲了下我的额头:“胡说八道。”
“我没有啊。”我捂着额头委屈地看着他道:“我是去地府,还走过了奈何桥,还见到了阎王爷和他夫人。”
他眉尖轻挑,不动声色地道:“开心吗?”
“嗯,开心。”我点点头,出其不意地在他唇上轻啄了下:“你开不开心啊?”
他唇角漾开抹愈来愈深的笑意,捞起我咬了下我耳边:“阿罗,有句话,要不要听?”
“勉强听听吧。”
踏过光阴,穿过生死,我依旧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