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啊,一般戏文里男角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女角不都是要衣不解带地在床边伺候着吗?到时候男角第一眼看到累趴在床边的女角,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女角抱到床上宽衣解带了。你确定你在这里挖野菜捉鱼不会给别人可趁之机吗?自从你夫君来我们孝义山后,花家的胭脂都抢断货了。恩人哪,人界的妖精们不比天界的仙女们,她们不太懂含蓄两个字的。”木姬拢着袖子蹲在我身边甚是忧虑道。
我在一堆绿油油的菜桩子里左右翻捡,最后挑了几株水灵滴翠的小心铲起,丢到竹筐里。竹筐边的蔑篓里已塞了几条肥汪汪的鲜鱼,今日的收成尚算可以。
我盯着一张一合的鱼嘴发着呆,自那天来孝义山头后,岁崇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木姬远行在外的师弟岑鹤连夜赶回,替岁崇进行了详诊。详诊了半天吧,也没诊出个三五出来。也许他从来治的都是妖精,还没有碰到过岁崇这样一个神仙病人,因而倍感棘手。丢下一句“暂且好生照看”,就入了书房至今也没出来过。木姬说她师弟一定是在翻阅古籍、刻苦思考,而以我的经验来看他大概是在书房里抱着古籍睡着了
木姬见我情有独钟地看着鲜鱼不说话,她有些吃惊,赶忙道:“恩人哪,虽我这里的鱼精少年们长得确实不错,但你万不能因此抛弃了你家夫君,另寻墙头啊。”说着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来:“若他们真有幸入了恩人的眼,要不等你家夫君醒来,和他商量个看能不能给你娶个二爷回来?”
据我了解,木姬是个尸妖,看来她生前一定是干媒婆这行当的,死后将这职业爱好也延续了下来。
“劳妖主费心了,只是我家如今家徒四壁,恐怕给她娶不起二爷了。”冷冷的声音乍响在身后,我下意识抱紧竹筐,低头数着里面的菜叶。木姬小小地挪了几寸步子,脚尖一踢,鱼篓子翻了个身落在她胳膊肘里,她抱歉道:“这个,刚才不知道帝君醒了来。帝君莫生气,下次,下次,我定不在你面前劝恩人找二爷了。”
我抖了下凉飕飕的脊梁背,可叹木姬是个尸妖,察觉不出来这骤降的温度,继续不怕死道:“家徒四壁没什么,他们几个小崽子还敢对我的恩人嫌贫爱富不成?哈哈哈,哈哈哈。”虚假地大笑了番,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你的夫君病了,你不在床边伺候?”这冷冰冰的声音好像还挺生气,我撇了撇嘴并不理他,握起小铲子继续刨土。
窸窣的脚步声自身后踏到身前,紫色苏绣的衣摆垂到我手边,他蹲下身捏起我的下巴,看着我淡淡道:“怎么又是副受气包的样子?谁欺负你了?”
我气哼哼地想要拍掉他的手,发现触手的肌/肤冰凉,扭捏了下张开双手紧紧包裹住他的手,闷声闷气道:“才醒过来乱跑什么?”说着搓了搓他的手,大大地呵了口气。
他凝视我半晌,才慢悠悠道:“你在生气?”
我一听脑袋嗡的一声,这个人,这个人!我一甩手想要丢开他:“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居然才看出来我在生气?做神仙做得太失败了,我自卑了,不要理你了。”
他反手牢牢地攥起我的手,竟连着他的手往我怀里揣去。我羞怒地瞪他,他微微挑高眉梢:“有始有终。”
他的脸色还不见有多好,若覆着山极的雪殊无半点血色。他就那么目光淡淡地瞅着我,不动作也不呛声,直看得我头皮发麻,许久他才不紧不慢道:“我在生病。”
“……”我愣了愣:“我知道你在生病啊。”突然我张圆了口,结结巴巴很惊慌道:“你,你在撒娇吗?!”我嫁他两百余年,平日里见惯了他君威无限的模样,第一回遇见这样的状况,我除了受到极大惊吓外完全应对无能。
他坦然自若地回视我,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更加慌忙无措,握着他的手道:“那个那个,你怎么能撒娇呢!”
“这不是你极擅长的吗?”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每次闯完祸后,跑过来撒娇耍赖、找靠山。”
好像是这样子的我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帝君大人有大量和我小女子计较什么?”我突然醒悟过来,努力板起脸道:“不要转移话题,撒娇也没有。你以为我就会不生气了吗?你竟然想丢下我一个人去送死,我才几万岁的年纪”我抬起袖子擦着眼角,满面悲痛之色:“差点就去做了寡妇,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啊?”
不对,这台词好像念错了。手臂僵在了半空,抬也不是,落也不是,最后在他的轻笑声里羞愤地甩开袖子捂住了脸。
“阿罗,你说得对,我太过自信。自信可以保护你,却让你履受伤难。”他幽幽叹息响在耳侧:“你怨我恼我都是应该。”说得我心里莫名一酸。
“其实也不是很生气来着的。”我将他手捂暖在怀里,低声道:“我不希望你一直把我当个小孩子看。我不会再闯祸,也会努力地照顾好你。”
我抬起头看进那双极深的眸里:“将我置之事外并不在保护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会担心害怕,很难过”话尾里带起了一丝哭腔,这与我刚开始想做的严词厉色已相离很远,显得很不争气。但我已经习惯了在这个人面前没出息、不争气,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因为这个人是我的夫君,能包容我所有任性、坏脾气和眼泪的人。
他的手从我怀里脱出,抚过我的下颚,滑到我脑后托起我的脸。我透过朦胧泪水看着他,他的脸压下,一点点吻去我面颊上泪水,当他衔住我的唇时,我听到他道:“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我不知道别人家究竟怎样做夫妻的。在我与他后,有过争吵,也有过分离,磕磕绊绊地相伴过了两百余年。这时间于神仙算是蜻蜓掠水、一闪而逝,可于我却是弥足珍贵,或许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都觉短暂易逝,因而才倍感珍惜。
身子忽然一轻,他抄手抱起我来。我在他衣襟上正擦着鼻涕眼泪,呆了呆挣扎了下:“我最近变重了,你快快放我下来。”这人真是越来越胡来了,明明伤重未好,乱跑就算了还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嘤嘤嘤,我都不这么糟蹋自己。
他的手颠了颠我,晃得我头晕,忙不迭一把搂紧他。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是重了不少。”
我一松手,昂头扭过脖子恶声恶气道:“没见过你这么不懂情趣的,女孩子说自己重了那都是谦虚之词。其实我最近在考虑增重呢,又是被绑架又是被逼婚,我要好好补一补。”
他黑眸闪了闪,在我耳边呵着热气道:“是该补一补了,这么瘦了不太好生养。”
“我又不是母猪,什么好生养”我面红耳赤:“不不不,我一定听错了。你身体都这样了,还生生什么啊。”
我知晓他一贯是个脸皮超群的神仙,可未料他已经修炼到了流氓这一层,并且耍流氓耍得十分道貌岸然。
“阿罗,你嫁我两百年了。”他制住我乱抓乱挠的双手,居高临下地淡眼看我:“我想了很久,此番让你受了如此重的苦,唯有以命相赔方能对得起你。”
我能不能假装我没听懂什么以命相赔啊,我不想和他造出什么神仙命来啊!
纵是我百般不愿,但他仍旧在孝义山众目睽睽之下畅通无阻地将我抱回了屋中并丢到了芙蓉帐内。
去他的洁身自好,去他的端正严肃、去他的病重垂危!我咬着被子看着慢条斯理解衣带的岁崇和他眼底浮动的暗光,我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啪嗒”一声,窗楞扣下,烛火飞灭,屋内陷入茫茫黑暗。他带着凉气的身体覆了上来,精确地捕捉到我的唇角细细亲吻,他低笑一声:“阿罗,这种补偿可还欢喜?”
他清冷的气息充斥进我所有的感觉,身体里蠢蠢欲动地萌生出一股冲动,随之我就将冲动变作了现实,伸手拥抱住了他。我羞涩地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下:“很欢喜。”掌心的伤痕凹凸不平,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渗出了丝丝潮湿。你的一切我都很欢喜,哪怕是你的粉饰太平。
禁欲的岁崇不是人!禁欲的岁崇是禽兽!不对!禁欲的岁崇禽兽不如!我被他碾压蹂躏了不知多少次后,差点没断了气。老泪纵横地看着他沉沉睡去的俊容,我恨不得将他踹到床下。一想到踹字,我的老腰老腿还酸痛无比。往他挪了挪,抱起他一条胳膊反复张张合合着嘴,最终没有下口。算了,看在他还受伤的份上不和他计较了。在他怀里寻了个舒坦的地方躺下,他搂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柔和的吐息拂过我的耳侧。我扯起嘴角,安安心心地睡去。
“红莲之火已深入他的五脏六腑,再拖下去当真是无药可救。”
“你说了不等于白说?哪怕他灰飞烟灭也绝不会依了你的法子。”
“你们还吵吗?再吵我要吃完小黄鱼了。”
“……”
我躺在斜坡上,嚼着根长草懒洋洋地看着蓝天悠悠白云,想了想拈了根茅草在帕子上写道:“夫君,今晚我们包饺子烤油鸡吃好不好?”
帕子化做只小白兔蹦蹦跳跳走远了,我听着斜坡后面的争吵声慢慢变低,绵长地呼出口浊气。原来他的伤真的是传闻中无药可救的红莲业火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