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酆都,但见目及之处千里方圆之间皆是一片雨雾凄迷、狂风呼啸之象。怒云翻涌成浪,疾驰如矢的紫电撕开阴霾一道接一道落下,鬼哭狼嚎声被扯碎在风里遥遥飘来。愈是接近界门浓腻的血腥味就越重,偶见有零散的鬼卒与妖魔缠斗在一起,见我搭着火凰甚是拉风地一路驰骋而来不禁出了神,一不留神就化在对方手里一道黑烟散去。
血的教训告诉我们,打架这事务必是要专心的
要寻找到岁崇他们并不难,大神们打起架来的格局也是格外的惊天地、泣鬼神。总之哪里人烟灭绝、天崩地裂你往哪里钻是准没错的。
八寒地狱,红莲之火,燃尽十方世界三千孽业。千万朵红莲开遍阴森地府,满目皆是耀眼的火焰。小火凰的羽翼抖了抖,低低哀鸣了声,犹豫盘旋在火光上空。虽是属火的仙灵,但毕竟是只幼兽,对方又是比它高了不知多少倍的控火高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鼓励,一从它身上一跃而下,纯均剑化作道利光飞去,泠泠剑气开辟条窄小的路径来。
从小到大,我参与过无数斗殴事件,自认积累经验无数。但这次所参与的排场端的极大,对峙双方的身份也是两族里极尊贵的,故而我有些紧张。我一紧张,往往行动就会先于思考,做出些很脱离寻常剧情的事来。我握着剑,迎着炙热的烈焰左顾右盼见不到半星鬼影,脑一抽一嗓门就喊出来了:“岁,岁崇我二婚给你送喜帖来了,你在哪”
后面那个“呢”来不及说出口,就见一道火焰迎面而来缠上了我的胳膊,冷冷青刃也在同时显现凌厉斩断了它。危险和冰冷气息蹿上了我脊梁骨,悄无声息地笼罩在周围,我下意识想逃腰却被紧紧一勒。我张了张嘴,艰难回头看去,就见岁崇挑了挑眉峰,语气冰冷:“听说你要二婚了?”
“……”我啊哈哈哈笑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一本正经道:“你听错了。”
两条火蛇吐着信子、伸出獠牙游走而来,还没接近就被竖起的寒冰剖开。
他俊脸阴郁,忽而眸里浮出诡异的笑容,唇瓣一开轻飘飘道:“听说你专门来送请帖的?”
一只飞驰过来的火鸟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剑斩灭,那利落干净的模样看得我又抽了抽。
“……”我咧开的嘴角一点点垮了下来,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腰,埋着头呜呜呜道:“人家被逮走了,差点就要被迫二嫁了。你不仅不过来英雄救美,还埋怨人家,好伤心的说。人家,人家,不依啦”说完,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有心情撒娇,看来你也不是那么伤心。”他任由我黏在他身上,在我头顶凉飕飕道。
我一僵,甩开他,转过身干巴巴道:“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欢迎我,我走好了,不讨你嫌了,哼!”才踏出一步,炽热的火焰舔着我的发蹿起一丈来高,鼻息里都是焦灼的味道,一瞬间让人窒息。
淡淡的青色浮光化成结界,将红莲火隔在外面。惊魂未定的我被他一手提回怀里,他冷着声道:“让你去人界你不去;现在又不知死活地闯到这里来,你说你该不该骂?”
鼻子一酸,别过头去,我红着眼梗咽道:“你想让我看着你去死,然后再嫁给杀了你的人?”
他深邃的眸子淡淡地看着我:“原先我想只要你能活下去,哪怕你”他话没有说完,凉薄的唇贴上我的额:“可是现在恐怕就算死了,我也不能对你放手了。”
结界被红莲火燃烧碎裂,片片破碎的光芒如羽般飘落下来,脚下所立之地越缩越小。
手里攥着的袍子渗出冰冷黏糊的液体,我愣愣看着手指上沾染着的黑红血水,努力稳住发颤的手将他的广袖推上去,狰狞纵横的烧灼伤痕跳入眼里。抚摸着那些蔓延向上的黑色伤痕,浅浅白光虚浮在上面始终愈合不了,反而干裂的皮肤又涌出了血流来。
“阿罗,你怕不怕?”他凝视着我,缓声道:“如果一起死的话?”
“到了这般关头,东岳帝君还真有的是闲情逸致。”丛火纷飞,他闲庭信步走来,仿若游景观花,脚下织出如云红莲:“从万年前你我一战,我就知道必有今日之果。”祝融笑如桃花,眼神落到我身上:“看来这次不做个了断,我是带不走阿罗了。”
“西荒无冥殿里的人果然是你。”岁崇手轻轻一带,将我揽到身后道:“你身为上古尊神,堕入魔道、扰乱三界本有违天地法理。”他淡淡道:“她与我向天地行了聘娶之礼、结了宿世之缘,谈何由你带走?”
祝融眸一沉,火莲结成锁链从四面八方腾空飞窜而来。岁崇姿态从容地执剑迎上,几道青芒闪过,火链消影无踪。
鲜红的血滴落到我的手背上,我在他身后低低问:“你渡修为给我时有没有想过,我这么不争气仙术身手都没你好,你要是死了以后又有谁来护着我?”
他背对着我没有出声,我从他身后走出,看着祝融道:“虽你曾救我一命,但追根究底源头也是由你而来,我不必还你些什么。他分了一半的修为给我,要不也不至于在你手上受了如斯重的伤。我承了他的修为,必也承了他一半的命。凡人们都说,夫妻本一体,自当同生共死。”
“所以,你是要同他一处死了?”祝融语气平静,火海里风华依旧,他笑一笑:“且不说我绝不会杀你,就是你死了,我也能救回你来。”
“我道法修得虽不痛,却也是知晓这元神具灭任任凭是父神再生也救不回的。”我也学他的模样笑一笑,看着他面色渐青:“你倒是有点和我前夫挺像的,都有点自信过度。”
风起焰高,龙吟声从火海深处传来,若隐若现庞大的黑色身躯浮在祝融身后。这些熟悉的景象让一些画面逐渐拼接起来,万年前的西荒黑衣斗篷的他在猛兽口中救下了我,在无冥殿里我救下了受伤的另一个人,前缘后果一时乍现,纷杂地叠加在我脑中。
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烛龙身影,祝融眸瞳里燃起灼灼红火:“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我一手摧毁你再让你重生在我手上,这样的你与他再没有任何干系,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威胁我。”我忿忿拽着岁崇衣角道:“我有点理解当时我娘当时为什么自刎了?魔族是不是一直这么变态啊?”
他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安抚了下。他的手冰冷如石,一连串轻不可闻的轻语自他唇间流出,淡淡寒凉的光晕自他体内浮出。一圈圈的青色越来越深,像是徐徐绽开的一朵青花,触碰到花瓣的红莲火黯然熄灭。
祝融眸色惊变,转瞬恢复平静:“东岳掌众生贵贱,原也是鬼帝之一,元神极阴。你使得这是散元之法?”他的神情在火焰中变得模糊而飘渺:“值得吗?”
“这本就不是个能计较的问题。”岁崇淡淡道,剑柄抬起:“当年你败在我两手下,如今也逃不过这个结果。”
啊?还有这回事?我一时有些发晕,被梦馍吞噬去的记忆恢复的零零碎碎,却未想到当年在无冥殿里祝融竟败在过我与岁崇手下?为什么我记得好像是我与岁崇落的境地比较狼狈?算了,过一万年的事都能生霉长出个参天老蘑菇了,没什么值得计较的必要了。
我虽然很伟大的说了要与岁崇同生共死,可是看他这兆头,竟是要一个人赶着与祝融同归于尽。莫非一直以来是我领悟错了,其实岁崇与祝融才是相爱相杀的一对,我只是个可怜的炮灰女角而已?没什么,就算他带着祝融一起死了,我也还是有本事能把他救回来的。我才不要看着他们鸳鸳相报奔黄泉
我摊开手掌,看着一朵青色冰花凝结在掌心中,那清凉的感觉与我血脉里的气息相融。这就是血脉相通吗?只可惜我感受的太迟了
“我说你们几个也算是天地间的奇葩了。一个爱着她为了救她而死,一个爱着她要杀了她,一个爱着他等着他死再救活他,爱情什么的真是太可怕了。”萧白练捏着嗓子唱戏一样悠悠念道,火海外延显现出重重叠叠的黑影:“我说魔尊,这好歹也是鬼族的地盘,你在人家门口放了把火过过瘾就算了。红莲业火即是再厉害,万一惹恼了酆都大帝,引了忘川水浇下来可就不好玩了。”
“人界的妖主难道也要掺和在仙魔之争中?”祝融冷声道,看着萧白练拖着长枪踏着沉稳的步伐走来,而他的身后似还跟着一个人来。
“魔尊放任魔族侵入人间、杀我妖族,言而无信在先,又何恼我妖族插手呢?”清浅如水的女声从萧白练身后传来,少女撑着伞慢慢走了出来,白霜如银缭绕纷飞在她身边。
“咦,你不是留欢的心上人吗?”我惊异道,虽她的年岁看起来大了许多,但面容的大致轮廓却还能分辨出当初的女童模样。当初在委羽山客栈中的那个被留欢帮倒忙差点被它救死的小尸妖竟然是人界妖族之主?这真是个不靠谱的世界,各族之主就和路边卖的萝卜白菜一样随手都能捡到。
“魔尊既然也重伤未愈,此处又为酆都鬼地,我劝魔尊还是不要恋战为好。况且”少女手中的伞微微一偏,伞下悬着的铃铛清脆作响:“魔界无人坐镇,再迟些恐怕就要落入昆仑主与青玄君手里了。”
祝融召唤烛龙的手缓缓落回,他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看来今天我必是要空手而回了。”他看向我:“阿罗,依旧是那句话。”
随着祝融的离去,红莲也一朵朵消失殆尽。
岁崇眉心深蹙,脸白得近乎透明,身形晃了两晃颓然倒下。我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搀扶住他,结果,娇柔的我被他一同压在地上。推了推他,纹丝不动,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说你现在才知道害怕?”小白拖长音调拖着黑枪蹲在我身旁:“刚才不是挺英勇的吗?”
我抹了把鼻涕眼泪,狠狠瞪着他道:“你没听过时势造英雄吗?刚才那危急时势都过去了,英雄也造不成了。再说了,谁活得不耐烦没事愿意一直英勇英勇啊。我夫君都要死掉了,还不带我掉两滴眼泪的啊。你也忒没妖性了。”
“……”小白看我的眼神像看个疯子。
“救命恩人,我还没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木姬,乃孝义山山主。”少女举着伞从小白身边挤过来,热切地看着我:“听说你也是烧烤爱好者,没事我两切磋切磋啊。”
刚才倨傲智慧妖主好像只是一场幻觉
我抽抽搭搭地道:“我得先把我夫君救活,做寡妇了还有什么心情切磋?”
“对对对,小白,快抱起东岳帝君回孝义山。酆都大帝那厮看见我在这又要与他费口了”木姬风风火火起身道。
孝义山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听起来和我的青要山有异曲同工的土匪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