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绝仞之上的极天殿突然热闹起来,大片大片的嫣红一夜间开遍了孤冷的殿宇,彩廊上飘下宫灯殷洪的流苏,黑滑的地面铺起缀满相思草的绒毯,一重又一重的相思结织成帷幕垂在层层门庭间。为了增添喜气,殿中甚至还放养了几只赤红金翎的凤凰,悦耳柔和的凤鸣声和着檐下的铁马如水纹般漾开在阴沉的魔界苍穹中,穿越密云传遍了三界。
我抱着一只尚未成年的雏凤坐在地上,身旁礼官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大典当日所要注意的事项,而我依旧选择置若罔闻。在我得知祝融紧锣密鼓地安排了这场婚事后,当场提剑要去找他问个明白,孰料被安南南的哥哥率领魔将揽在了他寝宫前。俄而,寝宫里传出了只飞翠点金的步摇,正是当年杜子仁送与苏耶的定情之物。
太遗憾了,看来我那一剑既没有刺死他,也没有将他砍成个傻子,这般威逼利诱的事他做得倒是得心应手。
身侧的声音渐渐低去,我叹息道:“念完了?每天都念一遍我又听不进去,何苦呢?有时间我们打打麻将,赌赌钱也好。”
“听说你前阵子闹死闹活,砸了不少东西,现在安分了不少嘛。”沈红衣阴阳怪气地在身后道。
“你来干什么?对了,你是神农氏后裔,难道说你就是人皇后裔?”我执着玛瑙梳子自上而下轻轻梳理着小凤凰的尾翎,它漆黑的凤眼转了转,温顺地朝我仰脖叫了声。
“看样子你长进了不少,脑袋瓜子都活络了不少。”他走到我身边蹲下,仔细地瞧着我:“魔性苏醒了这模样看起来倒上眼了不少,嘿,你真死心了?”
“你来就是夸我变好看了吗?谢谢昂。”我懒洋洋道。
“纯均剑是上古仙剑之一,蕴藏的是纯正的神力,这一剑若是普通魔族挨着早就灰飞烟灭了。”他冷笑道:“我也不是来使苦肉计的,只是有些事情要与你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你嫁他之后知道了再发狠补上一剑,真送了他的命。”
“说吧,你现在就算说其实祝融暗恋的是岁崇,娶我也不过是为了引起他注意,我也不吃惊了。”我托起一条长凤羽,任柔滑的丝羽流泻过指间:“说不定我还会祝福他两呢,真的。”
“……”他清了清嗓子,斜瞪了我一眼:“事先说明收好你的纯均剑,万一我手抖撒出去什么溶骨销肌的毒药,你可别哭啊。”
这段时间内我收到了这辈子最多硬的软的威胁了。
“首先,千年龙息虽然是雨师妾通过信鸟传下界的,但却是我给她的,与祝融无关。你把剑收回去。”他双指小心地夹起我搁在他脖子上细剑,挪开两寸:“你还听不听我说了?”
“哼。”我一弹剑收回腰间:“蛇蝎心肠、狼狈为奸,你和她还真挺配。亏我还一度把你当做救命恩人,真不要脸。”
他自知理亏也不予我计较,只得悻悻道:“真不知你这刁蛮样子哪里好了,让他怎么也下不去狠手,还宠得和什么样。”他从怀里取出个巴掌大小的青铜鼎:“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随意一瞟:“你炼药的炉子?这么小,祝融待你也忒小气了点吧。”
“这是神农鼎!”他看起来很想一手捏死我,拔高了音调道:“我告诉你,武罗,你以为他赶着娶你是为什么?还不是想分你一半法力。到时候开启父神之墓,没他这一半法力支撑,你就被神农鼎连同仙魔之力给炼化了。”
我本想说,放屁,谁给你去开父神之墓。只是我伸出手摸向小鼎,被他一巴掌拍开,看他护若珍宝的样子,我翻了个白眼道:“你既是人皇后裔,不也是钥匙之一,这么说你也会被炼成渣?”
他笑得诡异:“我要做的只是驱使神农鼎,只有原身聚魂草的你才是连接仙魔的关键点,被炼化的也只有你。”
“真荣幸。”我干巴巴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了。”他收起神农鼎,立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我道:“你最好别再耍什么小心思。他可是魔尊,不是什么狗屁上神。伴君伴虎,你要是玩过火了,谁都救不了你的小命。光是烛龙就够你受了。”
我对着他双手托起小凤凰:“你知道我刚刚发现了什么吗?”我笑成一朵花:“这是只小火凰。”
“轰”的一声,三丈高的烈焰喷向了沈红衣,敢烧我,下次让你尝尝留欢毛球三味真火的厉害,哼!
沈红衣走后不久,我枕着小凤凰躺在地上睁眼发着呆。原来那就是神农鼎啊,传说能聚魂集魄的神农鼎,炼出无上仙药的神农鼎。我缓缓合起眼,耳边响起乐声般的凤鸣,华盖般的凤翼展开铺在我身上,暖和又轻柔。
“嫁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安南南随着绣娘穿针引线替我赶制嫁衣时终于崩溃在了一团金丝银线中:“更可恶的是为什么你除了吃喝外什么都不用做。”
“哦,我才第二次嫁人呢,其实也不是很熟悉。”我剥着瓜子,时不时丢几粒喂给小凤凰:“你以后多嫁嫁也许就会比较顺手了。”
“你变得不好玩了。”安南南丢掉雪丝,凑到我身边抓起把瓜子也剥了起来。
我都快被人玩死了,还怎么好玩?我捏着瓜子仁逗着小凤凰,低着头道:“是不是三界都知道了这桩婚事?”
“那是自然。”她好奇地观察着小凤凰,颇有几分得意道:“我们君上的婚事自然是风光大办!即便天上那些死神仙我们也很大度地送去了喜帖。”
这么说,我那醋坛前夫也是知道的了。我虽小小地幻想了一下他嚣张无比过来抢亲的样子,但实打实地说,我是万分不愿他来犯险。我宁愿他就认为我变心了改嫁了,对我死心了,然后找了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可是这么一想,我都快把自己给怄死了。
我抚摸着小凤凰,故作神秘地对安南南道:“我这里有件好玩新奇的事你要不要听?”
她自是兴致勃勃地要的,我让绣娘们都退下,对安南南道:“你是不是喜欢你们君上?”
她愣神间,我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喜欢一个人不用说出来,平日里的一言一语都可以看出来了。我要说的就是与祝融,也就是你们君上有关。”
我笑一笑道:“是我刺了你们君上一剑,让他现在都缠绵病榻起不来。”
断魂刃在我肩上划出指宽的伤口,缠绕在刀上无数冤魂的戾气疯狂地逆着血流涌入我体内,像无数根尖针不断在血肉里推行。我忍着痛看着森郁可怖的她,继续道:“祝融为了开启父神之墓,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不仅害我深受重伤,也让我不能容于天界,更害得我与我的夫君被迫分离。这一剑只是个开始,就算我嫁给他,我还是不会放弃杀了他。”
她竖起的眸里红光暴涨,刀刃又压下几分,终于她的眼角滑下一行血泪:“我喜欢君上,也喜欢你。可是为什么你就不能好好地嫁给君上呢?这样你就可以留在魔界,我也心满意足了。”
我对她轻声道:“因为我和你一样,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他是我的夫君。他为我做了很多,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陪在他身边。如果这点也不能做到的话,就算死了我也不会甘心的。”
断魂刃渐渐脱离了我肩头,倾泻而下的血流将我身上的素衣溅红,如同前几日刺了祝融那一剑般。我瞧着安南南消失的身影,安抚地摸了下焦急的小凤凰,揩去它身上的血滴。肩头的伤口在一团白芒中慢慢愈合,苦肉计并不只你祝融会用
“红衣对我说你终于安下心嫁给我了。”祝融慢慢自黑暗里走出,脸上还透着病白憔悴,步子也有些虚浮。
“你身子还美好,”我倾身剪烛花的手一顿,偏着头淡淡道:“就不怕我再给你一剑?”
“无妨。”他浅笑地在我身边坐下,执起我翻阅的书,随意浏览着:“纯真善良的你也罢,心狠手辣的你也罢,我都喜欢。你嫁给我后同掌魔界,还是心狠些好,至少可以保护好自己。”
“可是岁崇不会喜欢我变成那个样子的。”我放下剪刀,看着他沉下笑意的眼睛:“他说要护我一世无忧,以前的我就很好,我不想让他失望。”
我每说一个字,空气就凝固一分,他的眸里终于是没有半丝笑意,黑得像无底深渊。他缓缓松开骨节发白的手,书卷一刹化成沙沙粉末落了一地,像焚尽的骨骸。
“你,太让我失望了,阿罗。”他的声音越发的轻,也说明他现在是越发的生气。
“我永远不会让你满意的,祝融,不论是替你打开父神之墓,还是嫁给你。”我叹了口气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个一事无成的,修了几万年的道,也没见飞升成上神。整日里打架闯祸惹事,三界里谁提起来不头疼的。做的唯一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就是嫁了个好夫君,虽然他不会说话没情趣,为人古板又冷漠,但既然他不嫌弃我,我也没有嫌弃他的道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犹如一汪平湖:“要么放我走,要么我就死去奈何桥上等着再遇到他。”
“哗啦”一声巨响,这次换成是他砸了这间屋子。我颤着心尖儿看着从未发如此之大脾气的祝融,他立在一片狼藉之中,双眼亮得吓人:“我怎会让你去死?你一心想要见他,倘若永远见不到他,我看你还能存着什么念想。”
我想我是不是把他给逼急了,本来生病中的人情绪都比较脆弱,很容易受刺激。我怔怔地看着他拂袖而去,完了完了,魔尊受了刺激还得了,回头指不定还个千百倍的刺激给我。
我一个激灵,连忙起身拔足奔了出去,还没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说是到大婚之日我不得出此阁。
呸,谁能等到大婚啊。我哆嗦着去拔剑,安南南悄无声息地出现,断魂刃飞光如羽,眨眼倒了一片。
“这是我从哥哥那里偷的令牌,你走吧。”她冷冷地丢过来件冰冷的事物,她犹豫了一下别过头去:“君上往酆都去了,你快走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谢谢你,南南。”我抽了抽鼻子想上前给她个拥抱,却被她嫌弃地避开:“快滚快滚,再不滚给我哥发现我后面那顿打不是白费了。”
小凤凰发出一声清啼,娇小的身躯在空中舒展开来,洋洋抖开两丈来宽的翅膀。我笨拙地爬上去,临走前冲她大大地笑开:“南南,以后别喊我旺财了,那是我艺名,咱真名叫武罗。以后记得找我玩啊”
“滚。”她粗暴道:“啰嗦
小凤凰带着我乘着风划出道流利的弧线,顺溜地滚向酆都。岁崇在那里,而祝融也往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