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天帝命你寅时三刻动身。小仙、小仙也不敢催促帝君,还望帝君不要为难小仙。”天色未亮,东岳帝君府就齐齐列了两行人。一行为首的是天帝跟前打拟文书的一个小元君,手里握着的就是天帝颁给岁崇的谪仙令;另一行则是兵甲整齐、面无表情的天兵,这是要带走我的。至于角落里叠在一起的各色衣角,遮遮掩掩的脑袋,那是来围观的。
想来这一出,很有些“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古语情境,在天界供人回味个千百年是不成问题的。这世上想要成名要么是名留青史,要么是臭名昭著,大抵上我走的是后面一条路。好吧,至少以后飞升上来的小仙们必然是要学习我这一反面教材,树立正确的种族立场,确定根正苗红的成长基础。
“嗯。”岁崇弯腰替我整理了下衣襟,手指流连地在我下颚摩挲着。我张口想要咬住,被他轻笑着避开,屈指抬起我的脸,当着众仙的面蜻蜓点水地吻了吻我。在听到我和其他神仙的一声冷抽后,他一手扶着我的腰,索性应上个深吻,唇齿间缠绵的皆是他幽冷的气息。
在他松唇时,他突然狠狠地咬了一口,如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我鼻一酸,眼眶潮湿看去,他满意地捏了我的脸:“受气包。”
刚刚酝酿好的生离死别之情一瞬间灰飞烟灭,我怨念地咬着袖角看着他。
他附在我耳侧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紫袍翩然,声冷如玉:“走吧。”他大步而去,俊挺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被云烟所覆盖。
“神女请随我们去。”候在一边的天将见岁崇去了,拱手握剑朝我施了一礼。
“假如我不随你去呢。”我依旧看着前方岁崇离去的方向漫不经心问道。
气氛凝了凝,像被人无形中拧得没有一丝缝隙。空气里传来冷剑出鞘的声音,煞气扑面。
“按律罪加一等。”那名天将绷紧着长脸,眼中滑过丝紧张道:“神女请自重。”
“逗你玩呢,真没幽默感。”我咕哝一句:“走吧,天牢又不是第一回去了。对了,这次你们要给我添床软点的褥子,上次睡得我骨头痛了整整一年。还有,我现在不吃肉了,改吃素了,记得火头说一声。还有还有,我上次丢那里的一副麻将还在吗?被你们私吞了的话能不能容我去买了一副再去?”
天将的表情扭曲得和麻花似的,样子看起来要崩溃了。他沉着气一一应道,随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天兵出列走在了我身后,正儿八经地将我围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我撇了撇嘴角,他们好像太看得起我了,九重天上连岁崇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我。
等一路到了伏羲宫外时,我愣了下神,探手拽住前方天兵的剑鞘,好心提醒道:“你是不是才飞升上天啊,都迷路了”
那天将许是已习惯了我经常地抽筋,脸就和木板一样无波无澜:“属下飞升已八千年了,是天帝陛下下令将神女关于此处。”
“我不要!”我断然拒绝:“这地方几万年没个人气,谁知道会不会闹鬼。”更重要的是依少鵹的本事,劫劫天牢就已很勉强;让他闯入伏羲宫,我怕道头来只不过添了个人陪我在里面蹲墙角打天帝小人。
“这可容不得神女任性了。”天将一挥手,守门的两个兵士缓缓打开伏羲宫沉重的金门。前方的一线黑暗越来越大,我退后一步,后背抵上了尖利生冷的矛头。
既然天帝这么看重我,给我派了这般的阵仗,那我不闹出场大动静来未免太对不起他了。纯钧剑在腰间发热,在我握住剑柄的刹那,手被人握住,剑慢慢被推回了鞘。
天兵们一愣,赶忙行礼道:“拜见帝君。”
听到“帝君”一词,我心里咯噔一声,回头瞬间心又慢慢凉了。祝融立在我身侧,俊容温和地看着我们:“我刚刚自天帝那里请了旨,神女她由我看管在重明宫,不必入这伏羲宫了。”
跪着的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天将道:“末将斗胆一言,可否请帝君将天帝之命示于我等?”
祝融淡漠道:“本君的话你们不信吗?若不信,你们大可自行去问天帝。”
天兵被堵得无言,又不敢公然与祝融顶撞,只得悻悻而去。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发着呆,在往上慢慢挪去。他的发上衣上披满了露水,湿漉漉地像从雨中走出一般。
“你难道在外面站了一夜?”我脱口而出,看着他明显一滞的表情,好像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他没有回答我,凝视了我一会,开口道:“你是不是要走?”泛着柔光的发被云水打湿贴在他额上,晶莹的水珠滑过脸庞湿了赤色的衣襟,桃花眸里凝着清光透着哀切。
手腕上贴着他的那块皮/肤火烧火燎,我想抽出手却纹丝不动。我蜷起十指,不敢看他的眼睛:“九重天容不下我,这里我没必要待下去了。”抬起眼对他道:“岁崇已经因为我被贬下界,我不想再连累你。要不你把我交回去,我自个儿想办法逃出去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眸里的光变的高深莫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许久他唇角弯起,神采飞扬,带着丝睥睨苍生的笑道:“丢掉君位算什么,他做到的我可以,做不到我也可以做到。这四海八荒哪一处敢容不下你?”他紧上前来,逼迫过来,眸里漩着深波道:“我若说出你我相识在前,因缘深厚非他可比,你是不是还要走呢,阿罗?”
他的脸近在咫尺,仍是无双风华,却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而这害怕让我难过。祝融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那个初遇时的傻书生、温柔体贴,纵然他骗过我,但也从未伤害过我,更没有现在的这副咄咄相逼的模样。
我忍痛将手从他掌里使劲抽出:“相识在前又如何?我这人记性本不大好,况且”我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道:“在我看来,现在要远比过去的重要的多。我们神仙有很漫长的寿命,谁能一直流连在数不尽已过去的年岁里?记得现在就好,和现在的人在一起就好。”
我定定站着:“你现在将我交出去,我绝不会反抗,九重天我也一定要离开的。”
他眸里光芒大盛,面色几变,终转身负手道:“你走吧。”
这大概就是凡人所说的绝交吧,说不难过是假的,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我朝他作了一礼:“这些日子得了你许多照顾。本来是想要送你点什么的,可是现在来看,也唯有不再给你惹麻烦为好。以后恐怕再也见不了了。”
在我临去前,他低低笑道:“未必。”
除非是天帝傻了或者是我傻了,否则这个未必真的没有一点可能,这辈子我想我都不会回到九重天了,谁没事过来送死玩啊。
“娘娘,我们走吧。”少鵹将背上的包袱提了提。
“少鵹啊,你说从一开始我嫁到九重天上来是不是就错了呢?如果我没嫁上天来,也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岁崇会稳当当地做着他的东岳帝君,我也依旧在青要占山为王,过着一方土豪的日子。”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的。没有娘娘,帝君他确实省了不少事。不会半夜文书批了一半还时不时去房里查看娘娘有没有踢被子;也不会在巡游东荒的时候挤出时间来给娘娘挑零嘴玩意儿;也不会用一副纠结又别扭的表情去红娘那里询问,娘娘生辰该送什么礼物为好。”
“快说,快说岁崇是心甘情愿娶我,就算我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他还是,还是喜欢我的”我提起纯钧剑架到他脖子上气势汹汹道。
少鵹颤吓得脸色发白道:“帝君喜欢娘娘不是四海八荒众所周知的吗?虽然帝君少言寡语,看起来无情无欲的模样,但谁不知道他对娘娘的心意?”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咽了口唾沫道:“娘娘可还记得一次群芳宴上,如夜君被推为花君子,被称为天界第一多情人?当时如夜君推诿道,难比东君主。他说的可不就是咱帝君吗?”
我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对他道:“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我越发觉得我没心没肺到比畜生还不如了。”想当初,我百般嫌弃我这冰山夫君不通情理、不识情趣,就连表白这种事也是前不久我主动的。可是,我立在云头看着渺渺下界下风云涌动,缓缓垂下剑来。
“娘娘,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去人界吧。这条道虽然甚少有人知晓,但天帝的术法高深,追过来也是早晚的事。娘娘你!”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青肿的额头,又探了下鼻息,好久没打人了,不太能把握得了轻重。我对在后面躲躲藏藏的留欢森然一笑道:“出了事你躲得比谁都快,现在还不滚过来替我将人抗到下界去。”
小狐狸尴尬地显现出身形:“是你前夫让我离得远远的,这不是怕给他们一锅端了吗?”它拖着四条大尾巴蹦跶过来,在少鵹身上嗅了嗅:“啧啧,下次你要打我,还是直接把我打死吧。不就一条命嘛,反正你家苏耶可以把我弄活过来,打成他这样半死不活的多痛苦哇。”
“去去去,废话这么多。快点把人弄走,守好他啊。我走了。”
它一惊,四肢蹄子抱住我的腿吊在我身上:“你要去哪里?你哪里都不能去。你可知道万一你被逮到了就没命了,多少人仙魔红着眼要逮你去祭命?”
“不就一条命嘛,岁崇他都不在乎,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我将剑插在它面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去不去?”
“……”
背着包袱我一路向酆都狂奔,那滴落在我身上的血如同梦魇缠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这前夫的最大特点就是闷骚,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若无其事地奔赴去了战场。我实在不能想象能将他伤成这样的魔族会有多强大,呼啸的风声从我耳边刮过,前夫好歹也是夫,神女我还不想做寡妇啊!
酆都位于黄泉之地,那里是杜子仁的地盘,若是所料不差,岁崇此时也应在那里对付魔族。
云下幽暗的酆都若隐若现,我降下云头,稍微有点按捺不住的小激动。既然岁崇这人不通情趣,那我通通就好了,总是要一方主动的。
“君上说的不错,你果然来了这里。”前方云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清丽脆然。
我愣了愣,就见紫衣的安南南握着断魂刃慢慢走出来。断魂刃上的流窜着冷冷蓝光,她颠了颠将刀尖对准我,微微一笑艳丽非常:“好久不见了,旺财,既然来了就随我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