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雨师妾咬唇地倏尔站起身来,重重长衣带翻席案上杯盏,泼了一袖的酒污,引得众仙瞩目。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敛袖浅浅行了一礼,笑地有些勉强:“您不应该在府中休养吗?怎么来了?”
“岁崇你”相比与雨师妾的失态,天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身为东岳帝君,理应维稳天界秩序,况且武罗已与你无干系,你可要谨言慎行。”
他遥立在大殿另一端,漆黑的长发未用紫金冠束着披拂垂下,身上的袍子也是松松垮垮的,身形萧瑟单薄。他一步步走近,对天帝与雨师妾似若未闻,他走到我面前,静静地看了我片刻,抬手轻柔地触上我的眼角,无奈地低叹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怎么就长不大呢?”
我这才发现落入唇里潮湿的咸意,我梗着脖子哑着声道:“武罗已与你无干系了,你管不着!”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不争气地发着颤。
他原本替我拭泪的手顿了顿,两指一夹捏了下我的腮,淡淡道:“管了一万年了,我习惯了,你也应该习惯了才是。”
我怒:“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还有你胡说,哪里来的一万年!”
他“嗯”了一声不急不缓道:“应该还能。”
同时和我一样被冷漠严肃的东岳帝君突然迸发出的无耻之相噎得无语的还有其他所有的神仙们,四面八方不约而同传来了掩饰的轻咳声。“噗嗤。”这肆无忌惮的一声不用听就知道是如夜那浪荡子发出的。
他见我郁闷的模样,不由绽出了一个分外愉悦的笑容,他抚着我的发,深眸里凝结着我的影子,我听到他对我说:“我参了这么久的道,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弄清这取舍二字。阿罗,你,还愿不愿和我回家”
殿内传来一阵冷抽之声,来自东海的几个仙官已按捺不住愤然起身:“东岳帝君是何意思,还望给我们东海一个交代!”
“荒唐!我看岁崇你是伤重糊涂,也入魔障了吗?!”天帝勃然大怒:“往日你维护她,她也未出了什么大事端,我也就罢了。而今她魔性逐显,做出了此等罪无可恕、侮蔑仙庭之事,你还一力包庇,你忘记了我当初对你说的了吗?你就不怕”
“我刚刚说过了,昨晚阿罗她与我在一起。武罗若有罪,东岳当为帮凶。”他冷冷的嗓音插入天帝话中。
“你!执迷不悟!”上座“哗啦”一声脆响,随后了然无声。几位上皇叹息一声,随即离了席,消去了身影。
我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庞,天帝的“伤重”二字回旋在脑中。我摇了摇他的手:“你,受了伤?”
他点了点头,额角流下一滴汗珠来,唇上又失了几分血色。他向雨师妾的方向作了深深一揖:“姻缘婚嫁本两厢情愿之事,奈何东岳心中一直眷念故人,若再娶国主岂不辱没了国主?此番之事,他日若还有时机,东岳再亲自向东海赔罪。”
雨师妾落泪如雨,身形摇摇欲坠,一跺脚随即也隐遁而去。剩下围观看热闹的神仙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
岁崇攥紧我的手腕,吐出一个字:“走。”
一只手突然横了出来,压下岁崇与我交握的手。我抬头看去,见祝融那双桃花妙目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我,他开口嗓音柔雅:“阿罗,你答应过我的。”
他扫过岁崇,转而继续看着我道:“你说你会留在我身边,也说过再不和他见面。”
岁崇握住我的手一僵,我死死垂着脑袋不敢看向他们任何一个人。这是什么状况,刚刚不还停留在谋杀悬疑案上,怎么突然就转变成了狗血情感戏?原先我还在想“有生必有死,真若是我做的孽,大不了就刮回仙骨碎次魂就是了。这辈子还死过,就当体验仙生就是了。”这样想,我还能做个局外人般看着天帝众仙对我的三堂会审。
从我短短的情感历程来看,我着实不是个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的能手。普通问题在我手上会变得复杂,复杂的问题会被我搅合得更复杂。如果创造问题是项仙术的话,我一定是无师自通且已登峰造极。所以每次我和岁崇闹婚后矛盾,呜呜呜地跑去找苏耶寻求解决办法时,苏耶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刚开始我还觉得苏耶鄙视我的智商,很久的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有个人在我之前已经为我做好了一切。
岁崇看我这副装死躲避的模样,攥得我手腕都快断了,我吃痛泪汪汪地看过去。
他对上我的双眼,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咳了咳,他冷冷清清道:“她这样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劳驾赤帝君行个方便,我与拙荆还要赶时间说些私房话。”他顿了顿,正色看向祝融,语意颇深道:“帝君有话,不妨稍后再说,正好在下也有些疑问向帝君请教。”
说罢拎着我扬长而去,临去前我仓惶回头看了一眼。祝融赤红的锦袍扎入眼里,似是要灼伤我的眼。如夜施施然踱到他身边,只言片语飘来:“你知道的,她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先入眼的就先入了心了。”
祝融如烟般飘渺的声音传来,几乎让我以为是场错觉:“是吗?若是如此,那现在怎么轮得到他呢?”
岁崇带我一路回到了东岳帝君府,才踏入熟悉的府邸,就见捧着花盆的少鵹呆立地看着我们。
“娘娘!”他丢下花盆,鬼哭狼嚎地扑了过来:“娘娘,您终于回来了。小人望穿秋水、碎尽芳心,日日夜夜盼着您回来。”
岁崇面色不佳提着我堪堪避过少鵹的鼻涕眼泪,少鵹伸着双臂僵在那里,端着袖连退了好几步:“小人失态,小人失态。小人这就去准备热水,以便帝君和娘娘叙完长旧后沐浴。”
我老脸一红,来不及做出羞涩的姿态来,就被岁崇扔到了房中床上,登时脑中的一根弦断了。我往床里滚了滚,抱住被子,厉色道:“你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也算得上良家大闺女,我是万万不会屈服你的淫威的!你不要胡来!”
他解开衣结的手停了下,冷清的眉眼浮出古怪的神情,他憋着笑意,挥落床幔。松软的床铺一陷,他卧在我身侧,单手撑着脑袋,幽怨道:“我现在有心无力,怕是满足不了夫人了。不过,夫人若真想要,倒可以对为夫胡来。我,不介意的。”
我最讨厌的不是他冰山脸、闷葫芦,我最讨厌的是他竟比我还无耻、不要脸!
我将头在枕头里埋了一会儿,挪了一些,又挪了一些,探出头来:“你伤得真的很重吗?”
他眼脸微垂,吐出沉重,浅浅应了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迟疑了下,伸手握住,慢慢依了过去。满怀满襟都是我所熟悉的清檀香,清冷而又安谧。
他搂住我,发出一声满足的呓叹,唇贴着我的额蠕动:“对不起。”
我鼻子一酸,将脑袋抵着他的胸膛蹭了蹭,指控道:“你不要我,还要娶我的死对头,你确实对不起我。”我撇了撇嘴:“但是鉴于你今天很及时地英雄救美,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你,什么时候回九重天的,为什么受伤了?还有”我不安地踯躅了下:“若我真是凶手怎么办?”
“与魔族交战时不小心受了伤。”他不在意道,他捧起我的脸,睁看眼很严肃地看着我:“阿罗,你要相信你自己,不要被外界的魔相所迷惑。”
“那你相信我吗?”我反问道。
“傻姑娘。”他笑叹,低首轻轻咬上我的唇角:“不论原身是什么,只要你还是你自己就好了。”
我贴着他的脸:“我害怕。”我想起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从得知自己的原身到苏耶被关入天牢,还有每夜里的挣扎梦魇:“阿爹我联系不上,苏耶说我和她是父神之墓的钥匙,现在天上的神仙们都认为我是凶手。岁崇,我害怕。”
他安静地听我哭诉,轻拍着我的背哄着:“是我不对,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天界的。”
一滴粘腻的液体滑入我的衣领里,贴着皮肤滚烫又沉重。我身子一抖,下意识低头去看。却被他按住了身子,他冰冷的指腹在我锁骨处飞快地抹过。他冷斥道:“让你抄佛经你不抄,跟着兄长也不好好修习仙法,现在压不下去魔性了。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得下心来?”
我哼哼唧唧道:“你还少说了,你一直都在给我灌修为压制魔性。听你这样说,是不是又要丢下我第二次了?”
他平澜无波道:“你都知道了?”他搂紧了些我,压抑着声音:“变聪明了。”
我却没有再应声,一时两人无话。许久,他开口道:“此次我十九八九是要被天帝贬到下界去镇压魔族,而你,一定会被天帝关押起来。你既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也应知道不论仙魔都想在觊觎你想要利用你打开父神之墓。苏耶已经落入他的手里,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阿罗,少鵹会送你出天界,西荒你是万不能回去。萧白练会在人界接应你,一路将你送到人界妖主那里,在这次神魔之争结束前你都在那里好好呆着。”
他的唇再度吻上来,磨碾间一颗滚热圆润的珠子在我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滑入我的喉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阿罗,不要怕。”
我的泪水如瀑而下,我搂住他的脖子:“岁崇”我梗咽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在我嫁给他两百多年里日日月月,他牵着我的手,终于一点一点教会我学会了如何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会严厉地斥责我,也会温柔地拥抱我,我想要一直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