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耶,你喜欢杜子仁吗?”我和她并排坐在凤鸣台边,一只又一只雏凤拖出长长的金色光流穿梭在袅袅云烟间,偶传来婉转纤细的清鸣惹得天上仙禽纷纷扬脖应和。
“不喜欢我嫁他干嘛?”苏耶看我的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这种简单易懂的问题还拿来问我,真是蠢透了”一行字。
“那杜子仁喜欢你吗?”虽然被和自己处于一个水平程度的苏耶给鄙视了我很气愤,但我还是等解决完心中疑惑后再和她算总账。
苏耶双手脱腮眉毛拧成了个川字,一言不发地沉思着。一时间她将气氛弄得十分沉重,连带着我也紧张起来。
“武罗!是不是杜子仁背着我又去勾搭哪家洞府的仙女姐姐妹妹了!”她突然似醒悟过来,发出一声爆喝,扑过来抓着我的肩膀猛烈地摇晃起来:“说!是不是,你要是敢瞒着我,我就将你背着岁崇跑到昆仑偷看玉面白狐洗澡的事情告诉他!”
“你都说‘又’了,应该早习惯了吧。”我被晃得头晕眼花,有气无力道。
“……”苏耶停下来,过了一会儿阴郁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和你讨论情感问题了,自己一塌糊涂就算了,每次还总是连累着我也乱七八糟起来。”
“哎,同样两个笨蛋在一起,要是有条理那可就奇了怪了。”身后并着一脉幽浮桃香传来轻佻笑言。
“我当谁是谁呢!”苏耶冷笑一声:“原是如夜神君,整日带着别人家的夫君花天酒地地胡闹也不怕折尽了自己的姻缘福分。”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掺和到现下这浑水里。苏耶嘴上功夫纵横三界,一直所向披靡。可是每次碰上如夜这种脸皮程度厚道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是没辙了。其实在刚开始我觉得她和如夜就这点来看倒是很般配,也很符合五行中相生相克的道理,也试图拉过几次红线,让他们来几次情感碰撞。可惜,就他两口舌之争的惨烈程度来看,就算是撞到神魂俱灭也撞不出个一二三五来。
我从怀中掏出册子和笔趴在玉阑上,一边吸收交战双方辩论之精华,一边搔着脑袋开始往下写。
“在写什么?”熟悉的声音带着浅笑响在耳侧,一道颀长身影立在了身侧。
“每日摘要。”我老老实实道,乍然回过神来,抬起头便见祝融神采飞扬地笑望着我,流虹飞霞之下风华绝世,不禁让人看得出了神。
“你记这个干什么?”苏耶撇下如夜好奇地探过头来,随手拈起一页念道:“晨时羹汤一碗,糕点三块。换衣一套,打盹半时辰,看戏本一卷,见白岑一次”
我掏出纯钧剑,笑得宽容和蔼道:“继续念,念完正好将你送回地府去。”
祝融眼神落在上面,又看向我来,我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只得哼哧哼哧道:“也不知怎么了,近来记性不大好,过去的事情变得有些模糊。怕若是忘了很重要的事就不好了,就随手记下以便时时提醒自己。”
他听了没有应声,只淡看着我手下的册子。倒是苏耶面色凝重地握起我的手郑重道:“武罗,你老了。不过,你不要怕。再大不了,你去地府投个胎,我让杜子仁替你挑个样貌好、身材娇的,保管回头你比雨娘娘绝对来得年轻貌美。让岁崇日日与你鸳鸯被里翻红浪,从此君王不早朝。”
“东岳帝君既已与东海国主定下亲事,以后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提及。”祝融面色淡漠,不轻不重道:“其他不论,假使给阿罗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有我苏耶在,这亲事成不成得了还尚未可知。”苏耶豪气冲天道,愣了愣转目看去:“你是谁?”
如夜握着扇子遮在唇边咳了咳:“鬼君夫人将才上天,兴许不知,此位便是刚刚归位的南海赤帝。”
苏耶哦了一声,又“咦”一声,惊疑不定地看着祝融,贴上前去瞪大眼看着他:“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
我一怔,是了,之前在下界西荒边界时苏耶确实和祝融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祝融归位后,相貌比原先平凡的样子不知好上了多少。若非朝夕相处,很难辨认出当初书生的影子来。
祝融略一挑高眉,任由苏耶一番观摩。
苏耶迟疑道:“你是当初要以身相许给武罗当二爷的书生?”
到现在为止,就是光听苏耶的几番惊人之语,我似能看见自己无穷的寿命在飞速地递减。这一刻我挺同情时不时离家出走的杜子仁的,作为判定阴阳的鬼君他肯定经常有一笔划完自己所有寿时的冲动。
未免苏耶继续荼毒众生,我当机立断转移话题,呵呵干笑两声后对祝融道:“你不是去拜见天帝了吗?怎么,怎么和如夜君在一起了?”我特地念重了如夜君三字。祝融可是当世难得一见贤良淑德、上能入朝堂下能入厨房的天界新好神君啊,万一被如夜这混球给带坏了,要惹多少仙子神女泪洒天河、错付芳魂?
“我说武罗你平日可没有这般客气地称呼我啊。”如夜手中扇骨一错,摇摇洒开:“背地里你骂过我多少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要不是看在你家夫君,哦,对了,现在是前夫的面上,我早找个泥盆将你埋进去了。”
赤/裸/裸地在威胁没了后台的我啊,我只得在心底饮泪无数。
他风情肆溢的凤眸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自我和祝融身上打了个来回,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而正色道:“我与赤帝君刚自天帝那回来,近些天九重天上要迎东海国主,下界诸族皆要上天朝贺。鱼龙混杂,你可莫要乱闯误入招惹了是非。”
我哼了一声,眼珠一转道:“与其担忧我,如夜君你可要警醒着点,到时候怕是有不少各族的美人们抱着娃过来找你认爹来了。你瞧咱两几千年相识的关系了,红包自也省了吧。”
如夜的脸果真黑气缭绕,苏耶笑逐颜开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虽然咱两关系也不怎么样,但好歹也交恶了几千年了,咱地府的也省了吧。我等此生若能看见如夜君为父换尿布的样子,真是死而无憾也。”
如夜臭着脸色对祝融道:“帝君不是要去伏羲殿吗?趁尚有日光殿门未合,还是快去快回为好。”
祝融颔首道:“有劳如夜君带路了。”经过我身边时,他捏了捏我脸:“顽皮。”随而携笑而去。
我抬手碰了碰他刚刚触及的地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赤红锦袍,按了按心跳。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幸好,终归是不一样。
“我说,我是见过他。”苏耶收回一直盯在祝融身上的眼神,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我道。
“你刚刚不是认出他了吗?”我将小本子卷成一卷塞回怀中不在意道。
“我是说在几千年前,我在西天师父的藏经阁里见过他。”苏耶闭着眼似在回忆:“只不过,仅仅是细小的一缕残魂,与他身上的魂魄气息有七八分相似。”
她睁开眼,眼底有些迷茫和疑惑:“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毕竟”她毕竟了半天,生生吊足了我的胃口后摊手道:“若他是赤帝君那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缕残魂可凶残着呢。”
我特别想告诉她,她说得我好像全都没听懂按照以往的经历来看,苏耶一旦正经起来,她所说的话都完全符合她师门佛家的一贯的理论特点,那就是高深莫测。这时候你要么装的比她更高深莫测,要么就如我一样对她说:“饿了吧,该吃饭了。”
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恢复到平时傻大妞的表情乐呵呵凑上前搭着我肩道:“咱们去吃什么呀?我好久没有尝到食神的手艺了,咱们去蹭饭啊。”
我又特别想告诉她,我已经不是皇亲国戚,用不起御膳了
等我和苏耶自食神家后院爬出来的时候,夜游神已挂上了漆黑的天幕,繁星如银、闪闪烁烁。
穿过几重花廊,苏耶深吸一口气道:“我自刚才就有个疑问,这个疑问让我在偷吃时都偷吃地不大安稳。”
我瞥了眼她已鼓起的肚皮不置一词。
“祝融和如夜他们怎么去了伏羲殿?那不是历来天族的禁地,据说供奉着父神传下来的神族至宝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奇怪了,曾经因为好奇我也妄图闯进去看看,结果被镇守在那里的天兵发现上报给了天帝还被关在天牢里好一阵子。按理说,一般我闯闯祸,天帝看在岁崇的面子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岂料那次的事态严重的紧了,回去后还被岁崇给罚抄了五百卷经卷。抄完后的好一阵子每夜我都哭闹着让他给我按摩酸肿的手腕。
我斟酌了下道:“看这次联姻的排场很是浩大,兴许是请出什么神器来让它更浩大一些吧。就和你卖白菜一样,总是要在摊前放颗最水灵的来招揽生意。”
苏耶听罢感叹道:“岁崇这颗白菜不已经够水灵了吗?”
她接而兴致勃勃道:“刚刚在用膳时我已为你量身打造了若干反击雨娘娘的方案,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深吸了一口花香,道:“捡最恶毒的来听听。”
苏耶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往脖子上一横:“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我抬起眼皮,正准备和她讨论下哪里灭口比较合适时,无意间瞥到前方婷婷而立的一道丽影。我推了推她:“看,机会来了。苏耶女侠尽管上吧。”
那丽影就是雨师妾,她着了一色的紫衣华服,流苏如泉,莲步一迈漾出烁烁光华。
苏耶也不是第一次在犯案时被逮个正着了,她笑容可掬,镇定自若对她道:“哟,冤家路窄,好巧啊。”
雨师妾的涵养显然比苏耶也比我高得很多,她酥指掩唇微微一笑道:“当真是许久不见,听闻鬼君甚是怜惜夫人,近来都舍不得让夫人出地府来九重天了,让人好生艳羡。”
我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好一招含沙射影讽刺前不久杜子仁难得发次君威关了苏耶紧闭的事了。
苏耶眼见着被刺激得要施行那套最恶毒方案,可是睽睽众目之下,条件显然不允许。
我拖住她,学着雨师妾的模样也是淡淡一笑:“怎么?东岳帝君难道没有怜惜夫人,让夫人去艳羡别人家的夫妻恩爱了?”
阿弥陀佛,一不小心就恶毒了,佛祖此刻应该在吃晚饭没有看见才是。
雨师妾眸里笑意稍稍冷凝,她迈着优雅的步伐自我身边擦肩而过,蛾眉轻斜:“你若是真心为他好就不该再去接近他,你这样的身份只会拖累于他。你心里很清楚,你和他从来不是同一种人,两百年还不够你看清吗?你总是浑浑噩噩跟不上他的步伐。以前是,以后,永远都是。”
她意味深长地将那永远二字咬得分外清晰,檀口一抿,翘起三分笑意:“对了,近来你可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不大对劲吗?”说罢长裙迤逦,施施然而去。
“她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苏耶抓紧我的胳膊紧张地问:“难道你真要去地府陪我了吗?”
我沉吟道:“我也不大清楚,大概就是咒我早点死吧。”
苏耶自是回去了地府在天界的行宫,我找了几个仙娥问了路才回到了祝融的宫里。
心思重重踏入了自个儿的寝殿,抬头才发现黑暗里一道人影坐于窗下,幸好今晚月色甚是不错,可分清是祝融来。
“你是个火神,怎么也吝啬起灯火钱来了?”我打了个哈哈。
“若是能忘记的过去自是不重要且令人愉悦的。”他温润如水的嗓音响起在暗色里,带着一丝低迷:“既是如此,那忘记又何妨呢,阿罗?”
他的话里透着别样的蛊惑:“我对你做的一切还不足以让你忘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