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篇一篇地浏览着佟晓舟为我搜集整理资料做的“翟墨博客”,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原来我并不孤单,除了好哥们以外,还有这么多人知道我的梦想,并且热切地关注着。我看看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青春的气息写在她的脸上,我与她、与佟晓舟,与许许多多网友素不相识,他们却对我付出如此之多的关注,让我感到肩上的担子越加沉重。
我当即接受了严少阡的采访。她后来在文字里描述了对我的印象:“来自山东泰安的翟墨三十九岁,皮肤黝黑、长发飘飘、高大魁梧,怎么看,也像个‘泰山野人’多于航海家。”我看到报道后对少阡笑着说,她完全写出了我的神韵,“泰山野人”也没什么不好,反而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当然在海上我也要做一个“泰山野人”,与风浪搏斗,不野不行呵!
继而她又写道:“翟墨此行没有像郑和般的浩荡船队护航。‘我的航线与郑和下西洋的航线基本重合,我想唤起人们对海洋探索的激情,实践郑和当年的航海大国梦。’翟墨没想过称霸海上,只想以敏锐的触觉,捕捉四十多个国家、地区的风土人情,香港也触动了他的心灵。”
这段文字挺触动我,让我再次想起一路走来的艰辛。我把脚上的伤疤给少阡看,给她说我的梦想,讲和安琪分手、筹款的艰辛,以及卖画的憋屈。一路上那些帮助过我和冷眼看我的人,纷纷出现在我的故事里。
“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坚持下去。在一场暴风里,我曾经有过放弃航海的念头;在找了一圈朋友却没有一个人肯为这个航海计划投资的时候,我也对自己说,算了,就这样吧;现在我睡在陆地上,晚上还会惊醒,跳起来喊着,躲开它,躲开它,它是狂风巨浪,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景色。”
少阡盯着我,听着我说的每一句话。这个年轻的姑娘脸上有一种坚定的神色,给人感觉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成功。这也许是记者与生俱来的天性,如果不执著,不知会有多少个采访胎死腹中。
当我抱怨了一通后,她开始讲话了:“老墨,你现在置身香港,处在一个经济社会里。这个社会每个人都匆匆忙忙,从亿万富豪到平头百姓,都在为生活奔波着。现在,一个人为着他的理想,一个与写字楼、打卡上下班、年薪和分红没有任何关系的理想,驾着船来到这里,停泊在一群已经被生活折磨到无趣的职业人身边,你觉得会有怎样的示范意义?”她露出笑容,“如果你不做这件事情,我们也许不会意识到,原来可以有这样一种生活方式,而且就是身边人在将它实现。所以你的坚持是有意义的,至少让我们看到改变生活轨迹的可能性存在!”
为了鼓励我,少阡还给我介绍了不少她的朋友,以及香港圈子里的艺术家,一起吃饭、喝酒、聊天,让我又找到家的感觉。登陆香港那一刻的不快烟消云散。像我这种漂泊在外的游子,最渴望的也许就是一种归属感吧。
一天,少阡告诉我,晓舟现在正在为怎么跟进我的行踪而发愁。我马上要驶出中国的海疆,届时华语媒体要报道我,或者和我取得联系都将是很困难的事情,博客的更新必然受到影响。少阡说,她可以帮我,也帮晓舟一把。
“我们报社在全球都有记者站,要打听到你的行踪并不难,我可以给晓舟提供你在海外的资料。”后来少阡的确成为我与国内联系的一个枢纽。后面的航程,我几乎都是通过海事卫星电话将我的信息告诉她,而她,又向各方各界的朋友转达我的近况,将“情报”及时发散出去。
我联系上晓舟,表达我的感谢之情。我与他也成为好友。我的博客至今仍在更新中,佟晓舟用充满感染力的文字,在虚拟世界再造了一个航海的狂人老墨。
而一直在关注我行程的人,远不止他俩,谢柏毅、安文彬等一批老朋友,都在密切关注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2007年6月12日,当我离开菲律宾,驶往印度尼西亚的时候,严少阡和另一个香港朋友陈家骢发起组织了“密切关注翟墨单人环球航海委员会”。我在广州的老朋友谢柏毅被推举为委员会主席,严少阡任秘书长。成员有深圳的麦克,厦门的魏军,北京的佟晓舟。后来青岛的戴志强、王宝琪也成为了委员会成员。北京郑和研究会的张序三、郑明、孔繁材坚持多年支持我,于是也成为委员会的骨干。
为了某一个人成立一个委员会,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这是一个纯粹的民间组织,这里没有规章制度,只有大家的一颗热心。让我非常感动的是,每一个成员,在我环球航海过程中,都以绵薄的力量和海内外广阔的社会关系,承担了许多艰苦、繁重甚至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们团结所有关注中国海洋、海权,热爱帆船文化和航海运动的国内外朋友,千方百计、竭尽全力帮助我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我后来才知道,我的船经过菲律宾海域和印尼海域时,其实已经在杀机四伏的危险境地。菲律宾有非常活跃的反政府武装,而印尼依然存在着排华情绪,而我一路走来安然无恙,多少仰仗这个强大的幕后团体的支持与帮助。应该说,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在支持和帮助我,他们大都是以个人的方式来进行的。
林志炫在歌里唱:“朋友们的眼睛围着我,就像遥远温暖的烛火”,如果没有这些烛火,我即便能够完成这漫长的环球航行之旅,也会在无垠的大海上寂寞得发疯。古代水手航船,一座座灯塔会给他们以指示,朋友们就是我的灯塔,是我回家的方向,也是照耀“日照号”的阳光。
9.西沙遭遇“逐客令”
另一个好消息在后头:庞辉回来了。
通过各方面的关系,我在香港还是硬着头皮呆了一个月。之所以迟迟不走,很大程度是在等待一张得劲儿的风帆。庞辉正是江湖上的“及时雨”。当全新的风帆挂起来的时候,“日照号”终于像一艘远洋的帆船,闪亮的船身映出海水之蓝,更显得踌躇满志。2007年5月18日,我挥别少阡等人,驾着“日照号”离开香港,此刻距离山东日照出发已经有4个多月的时间了。
在海口靠岸修船,然后我直奔西沙群岛。
西沙群岛位于海南岛东南约180海里处,与东沙、中沙、南沙群岛一起,构成散落中国最南疆的一串珍珠。西沙群岛从东北向西南伸展,在长250公里,宽约150公里的海域里,由45座岛、洲、礁、沙滩组成。东部是宜德群岛,由北岛、石岛和永兴岛等7个岛屿组成;西部是永乐群岛,由金银、中建、珊瑚8个岛屿组成。
5月27日,我的帆遥遥出现在主岛永兴岛一岸,还没来得及把船停稳,“干什么的?”一声厉喝就从不远处传来,岛上闪出两名解放军战士,荷枪实弹,正瞪着我。
当时我还是一个游客的心态,想象着电影一般的情节。我以为只要把自己万里孤舟航海的悲壮说出来,岛上驻军一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搞不好和我拜把结交,请我大撮一顿。结果“大撮”没有,大错倒是犯下了。
“航海?你不知道这是军事禁区?”士兵们挺胸上前,硬生生把我拦住,先看了我的相关证件,然后反复盘查,从姓名籍贯到单位住址,听说我并没有固定的单位以后,他们更显出怀疑的神色,“好了,少啰嗦,给你一晚上休整时间,明天一早马上离岛。”
在那云飞浪卷的南海上
有一串明珠闪耀着光芒
绿树银滩风光如画
辽阔的海域无尽的宝藏
西沙西沙
祖国的宝岛,我可爱的家乡
回忆着年轻时看过的《南海风云》,哼着熟悉的旋律,我印象中一碧万顷的西沙群岛,却因为这当头一棒的“逐客令”黯然失色。其实我对岛上情况并不了解。原来这里至今仍属军事严管,上岛必须提前10天去西南中沙群岛开发建设总公司办理上岛证,没有这个证,任何人在西沙群岛寸步难行。
独自徘徊在沙滩上,我非常失落。正因为人迹罕至,所以西沙群岛在我看来一直是非常神秘的地方,它不仅保存着遗世独立的原始风光,应该有洁净的海域、连绵的礁丛和五彩斑斓的海鸟飞鱼;它也应该保存着文明罕至的率真性情——岛上会有多少质朴的渔民和纯洁的姑娘呢?这是我在费力地牵扯着风帆、抗击颠簸的海浪时,给自己的一个动力啊!我把它已经视为自己的大溪地,我应该在这里画出我的传世杰作——没准我会选择这里过完后半生呢!可惜如意算盘还没有开始打,就已经破灭了。
不甘心啊!
郁闷之余,我提着两瓶酒和一包由漳州带出的上好茶叶,偷偷上了岸。岛上总有负责人吧?我就不相信这里铁板一块,还不能落脚几天么?
“你这是干吗?不知道纪律吗?赶快走!”还没等我摸清司令部的方位,岛上的最高长官就与我在路上相逢了。看到我提的东西,他脸色大变,几乎怒发冲冠,一扬手,一句冷冰冰的话犹如一颗子弹,立刻穿透我最后怀抱的希望。
“翟墨同志,岛上有岛上的规定,这里就是军营,这里就是前线,希望你也能够服从我们的命令。”最高长官唱红脸,岛上的政委则唱起白脸,一刚一柔,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仔细了解情况后,这位政委给我安排了一顿晚餐,特地用岛上极为稀缺的青菜招待我——作为一个和祖国大陆遥遥相望的海岛,这里的淡水和青菜比黄金更珍稀——还炒了两盘!跟我一个食堂吃饭的战士都不时往我这里看。
“如果你了解了西沙群岛的环境和情况,你就会理解我们的要求。”政委的话是柔中带刚的,“你的航海勇气很值得尊重。你说的也没错,航海不需要签证,但并不代表没有任何限制。在军事禁区如果不服从管理,后果可是非常严重啊!”
也就是在西沙群岛的兵营里,我了解到这片岛屿的前世今生。
西沙群岛又名宝石岛,是中国南海诸岛四大群岛之一。据古籍记载,远在秦汉,南海已成为当时中国重要的海上航路。中国人最早发现了这些岛屿礁滩并予以命名。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分全国为42郡,其中南海郡就管辖包括西沙群岛在内的整个南海诸岛。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平定南粤之乱后,在海南岛设儋耳、朱崖两郡,辖南海诸岛,并派水师巡视西沙。隋代时,这里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途,号称“千里长沙”,无数满载着陶瓷、丝绸和香料的商船从这里经过,驶向未知的异国他乡。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曾先后被法国、日本等列强侵占。直到现在永兴岛上还有法国人和日本人修建的炮楼。1945年日本投降后,中国政府接收群岛,并竖立收复西沙纪念碑,60多年来,这块碑岿然不动。1974年,南越西贡当局把西沙群岛划入了南越领土,我南海舰队海军与陆军、民兵协同配合,对其进行了自卫反击,收回被侵占的岛屿。《南海风云》这部电影,讲的就是这时候的故事。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西沙群岛就被列为军事禁区,常年有驻军守卫。我所在的永兴岛是西沙群岛第一大岛,是以接收该岛的中华民国海军永兴号驱逐舰命名的。目前这里是西沙边防的重中之重,也难怪我会遇到如此呛人的“闭门羹”。
饭后,一位军官带领我参观全岛。永兴岛总面积2平方公里多一点,和国内一些面积稍大的大学差不多,当年解放军的冲锋舟抢滩西沙时,首副纪念碑下不过是一片不毛之地,青菜、淡水、药品都是紧缺物资,那些军人如何在这样一个蛮荒的岛屿上生根立足,简直无法想象。好在这几年岛上扩建了港口和码头,雨水收集、海水淡化、无土栽培和优良果木、蔬菜种植等工程也一一兴建。如今守岛的官兵每天都能吃上自产的新鲜瓜果和青菜了,而岛上的渔民也可以用上24小时供应的自来水。
这里也相当于一座城池,机场、政府大楼、银行、邮局、气象台、海洋站、医院,还有商店和饭馆,一应俱全,公路可以通向岛上任何一个角落,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全岛遍布郁郁葱葱的椰子树、野枇杷树、剑麻等热带植物,使得永兴岛有了“天然热带植物园”的美称。一代代守岛官兵和当地渔民的共同努力,把昔日荒岛打造成了中国南疆天堂。一圈走下来,我彻夜难眠。白天遭到的冷遇引起的不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边防官兵的敬意。
第二天一早,带着遗憾和不舍,我升帆离开西沙群岛。岛上官兵为我送行,并提醒我,尽量沿着西沙海域航行,因为在我军军力所及范围之外,有些海域并不安全。
振翅飞翔的海鸥和鲣鸟为我送行。鲣鸟是西沙群岛最常见的海鸟,遍布岛上的马蜂树就是它们最喜欢筑巢的地方。渔民们尤其喜欢这种鸟,因为在茫茫的大海中迷失方向时,可跟随飞翔的鲣鸟安全地返回海岛。所以,鲣鸟也被称为“导航鸟”。
导航鸟,祝福我吧,代我向祖国致意!未来的两年时间里,我将航行在地平线的彼端,让五星红旗飞扬在异域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