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报警。”
这是江枫将跟踪白鸥的情形如实告诉了赵璧辉后,赵璧辉沉吟半晌后做出的第一个反应。
谈话是在江枫去看望白鸥的当天下午,地点就在艺术学院的招待所楼上。这是赵璧辉的根据地。离婚后,赵璧辉慷慨大度,愿意“净身出户”,暂时就在这儿栖身。
节气虽然才过春分,气候却一反常规地燠热起来,气温上午才十四五度,下午一下子蹿到了二十度以上,气象部门再次为“暖冬”找到了依据。此刻,赵璧辉脸上一片潮红在蔓延开来,额头上也冒出了大颗的汗珠。他本来长得有几分帅气,身材适中,皮肤白嫩,秀眉俊目,再加上还有点儿儒雅,这就使他成了个很典型的海派“小白脸”。光凭外表,他就是淑女们心目中的“奶油小生”。现在,他的汗珠汨汨地从额上渗出来,其实一大半是因为心情太紧张,尤其是听到了江枫关于白鸥买匕首的报道,他简直有些坐立不安了。
“看来,我非报警不可!”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汗,皱着眉头说。
“你报警有什么用?她买把刀,用于防身,有何不可?公安局能拿她怎么样?我把这个信息告诉你,只是要叫你加强防范,防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流血事件。”江枫板起脸来,尽量把话说得耸人听闻,“从这里也说明,白鸥对你已经恨之入骨。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定是你把事情做绝了,伤了她的心。一个人要是伤透了心,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她横下一条心,要报仇,要雪恨;你在明里,她却在暗里,叫你防不胜防。说不定哪一天,也许就在你的睡梦中,她会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自然,她不一定会要你的命,只要破了你的相,或者把你的眼睛刺瞎了,让你变成个卡西莫多,叫你后悔一辈子,她心里就平衡了。她呢,大不了吃几年官司,真正吃亏的倒是你。”
赵璧辉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江枫望着他的狼狈相,心里不由得一阵痛快,仿佛为自己将要找回的妹妹出了一口怨气!
“现在,你能不能坦率地告诉我,你和白鸥之间,到底有没有第三者插足?”把赵璧辉吓唬了一通,江枫开始转入正题。
“白鸥不是很清楚吗?要是有第三者,她早就抓住了,还要等你来问我?”
“那么,你这么坚决地抛弃她,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因为她太土,太野?”
“这,只是一个方面。”
“还记得咱们刚到美国做访问学者,开着车子去逛纽约的情景吗?”
“这是前年的事,怎么会忘记呢?”
“我认为你早就忘记了,至少你把自己说的话忘记了。”
“什么话,我忘记了?”
“那次,咱们进入曼哈顿市区后,想到时代广场和华尔街去,可是到处人山人海,别说车子开不动,连步行也困难。身上的汗水,汽车的臭屁,把我们熏得差一点晕倒了。我们真正尝到了高度现代文明的苦头!经过两个小时的搏斗,咱们总算进了个避难所——中央公园。谁也想不到,那儿的一切,包括湖水、草坪、大树,还有遛狗的,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享受日光浴的,都是那么原生态!面对这些,你是怎么说的?”
赵璧辉做努力回忆的样子,但终于歉笑着摇摇头。
“‘在红尘滚滚的纽约,竟然有这样的人间仙境!’这话是你说的吧?‘清纯,出现在深山老林,还不算稀奇,唯其坚守在红尘滚滚的闹市,才是真正的了不起!’这话也是你说的吧?我说,你的白鸥不就是你的‘中央公园’吗?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我真的记不清了……”赵璧辉的脸胀得通红。
“你说,要是美国人要用纽约来换你的白鸥,你坚决不换;即使拿整个美国来换,你也不换!你的白鸥在你的心中可谓倾国倾城!”
“这叫此一时,彼一时。情况是会发生变化的。”赵璧辉又开始拿出他的咬文嚼字的看家本领,“在一定的条件下,矛盾会发生转化,事物会走向它的反面。白鸥的清纯,是个优点,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但是,她一味守住她的本色,不肯学习,不求上进,一天到晚,就像个老母猪,只知道大口大口地吃,这叫人怎么受得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引导她,想把她这块璞玉塑造成一块玲珑剔透的宝玉,但是我完全失败了。你想想,时至今天,哪怕幼儿园的孩子都会打手机、玩电脑,而她呢,这两样都一窍不通!你不懂,学嘛,可她就是不学。这样的人不被社会淘汰才怪呢!”
“我看,这未必是你的真心话吧!她不懂电脑,不用手机,也许正好成全了你。否则,你的把柄早已被她抓在手里了。”江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什么把柄,你们尽管查嘛!”
“听说你的妈妈对她的这个媳妇还是相当满意的。”
“说实在话,这个媳妇当初就是我妈妈一个人坚持要娶的。白鸥是偏僻海边的山村姑娘,我与她根本没有共同的生活基础,我是听从母亲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完全不是什么自由恋爱。”赵璧辉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充足的理由,顿时神气起来,“那时,我父亲在青岛当市委副书记,我母亲在市体委工作,白鸥就是在一次全市的青年游泳比赛中被我母亲看上的。我当时根本找不到感觉,可我母亲非要我娶她不可。”
“你就这么听你妈妈的话?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我妈妈看中她的清纯、甜美、听话,当时我也被他的清纯、甜美迷惑了。”
“你父亲的意见呢?”
“他对这门亲事始终有保留,这次他对我们的离婚也表示支持。”
“他不喜欢这个媳妇,是不是因为她出身于下里巴人,你们两家联姻门不当、户不对,会影响你的前途?”江枫单刀直入地说,他努力要找到问题的症结。
“老兄,对你这样的猜测,我只能表示遗憾!”赵璧辉现出很委屈的样子,苦笑道,“恕我直言,你这一阵对我的私生活的关注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作为同窗好友,我认为一点也不过分!”
“我希望你也能对我讲实话,”赵璧辉看准时机,准备反攻了,“你对白鸥如此关心,一再为她打抱不平,是不是与你怀疑她是你的妹妹有关?”
“我不想掩饰,确实跟这有一定的关系。”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白鸥是你妹妹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世界上好多事是很复杂的,一切矛盾也处在不断的变化发展之中。从这一点来分析,我就很难说没有这种可能性。”
“此话怎讲?”江枫眼前不觉一亮。
“问题就在于你能不能深入地去探查,透过表面现象去发现本质的东西。”
“你说得太玄了,你能不能讲得明白一些?”
“你不是提到白鸥的胎记吗?你提供的材料与实际情况确实出入很大,因此当时我一口否定了她是你妹妹的可能。但是当时我说的话还是很有分寸的,我并没有否认那儿有胎记,我只是说有出入。现在仔细想想,既然事物是会变化发展的,在特定的背景下,这种出入也就可以理解了。 总而言之,还得靠你自己去调查,我的话只能点到为止。尽管白鸥现在同我脱离关系了,但是我仍然应该保护她的隐私。”
“我非常感谢你在这一件大事上为我指点迷津。”听到赵璧辉终于说了一点真话,江枫顿时有点感动了。
“我也很希望白鸥是你的失踪的妹妹。要是经过调查和验证,这种可能最后变成了事实,我一定会向你祝贺,为你欢呼!白鸥有你这样的一位哥哥做她的保护人,我从此也就放心了。当然,作为哥哥,你是绝对不会听任妹妹去做危险和越轨的事情的,更不会看着她去犯罪。你说是不是?”
赵璧辉刚才一直坑着的头,现在终于昂起来了,他的俊朗的眼睛也开始闪闪放光。按上海人的说法,他不愧是个“门槛老精”的人。这样的人,不论在任何不利的形势下,总能找到旋乾转坤、反败为胜的机会。
“老兄,我还要你告诉你一个重要信息。”赵璧辉现出十分神秘的神气,站起身来,走到江枫面前,弯下腰,摩挲着江枫的肩膀,嘴巴凑近江枫的耳朵,仿佛要赠送他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压低了喉咙,郑重地说, “你可知道,在我们学校所有的教授中,白鸥最崇拜的是谁?是你!你送给我的那些书,无论是小说、散文,还是随笔,她一本一本全看了,有的小说,她看了不止一遍,一面看,还一面夸,说你太有才了 。我想,要是她找到了你这个哥哥,她一定会非常自豪!”
看到江枫脸上露出了笑容,赵璧辉竟有些洋洋得意了。
“这个小滑头!”江枫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