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升起才一竿子高,教授小区的竹林里还弥漫着轻纱般的晨雾,江枫已经吃完朝饭,朝楚山家奔去。然而,走到楚山家门前,他突然愣住了,只见楚山家的大门洞开,门口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一片鼎沸的人声,像是出了什么事;细细一看,原来那些人全是年青的姑娘,一个个都打扮得花蝴蝶似的,标致极了。楚山此刻不见人影,梅晓萍正跟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在门口招呼,两个人都忙得满脸是汗。
“不是说安排在艺术学院教育楼会议室里吗?怎么全涌到家里来啦?”梅晓萍皱着眉头大声叫嚷,但脸上却不得不挂着笑。
“对,对,都到教育楼去,好不好?楚山教授马上也会过去的!”那男子也一个劲地吆喝。显然,他是艺术学院临时派来维持秩序的。
不用打听,江枫已明白了八九分,这些姑娘全是来应征当模特的,但不知怎么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看这阵势,屋里屋外,包括分散在门前草坪上、竹林里的,起码有上百个!
他踱到一片竹篁前,那儿有好几个女孩坐在一张石凳说笑,听口音像是本地人。他含笑上前问道:“都是来应征的吗?”
姑娘们望着他,不说话,却你看我我看你,轰的一声笑了。
“这个楚教授非常有名是不是?”其中一个打量了江枫两眼,终于开口了,“咱这儿大街上到处可以看到他的题字。他画的画会拿到全国去展览吗?”
不待江枫回答,另一个女孩抢过了话头说:“那还用说!像楚教授这样的名人,他的画不要说参加全国展览,就是到国际上展览也不算稀奇呀;何况现在是‘全球一体化’了,什么事都要与国际接轨。这位老师你说是不是?”
“哎呀那可好啦!”第三个女孩拍着手说,“这回谁要是被选上模特,谁就交上好运啦,这可真是一夜成名啊!”
正聊着,梅晓萍过来了。他知道江枫一早是来商量大事的,此刻她指着门口那么多人,抱歉地笑道:“老楚上午估计不会有空了,到中午,要是忙完了,我让老楚给你去电话。老楚那儿有好酒等着你呢!”
江枫笑眯眯地走了。到晌午时分,楚山果然来电话召唤他了。江枫急冲冲赶过去,楚山已经在门口等他。进了小餐厅,楚山抓起一瓶酒,在江枫面前扬了扬,说:“今天咱们务必要喝他个一醉方休!”江枫看那酒,原来是瓶茅台。楚山说,这是他的学生从贵州茅台酒厂出差回来带给老师的。
“怎么样?忙了一上午,大功告成啦?”江枫笑着向他道喜。
“唉,不谈了,不谈了!”楚山一个劲地摇头。
“哎呀,谁想到呢,忙了一上午,一场空欢喜!”梅晓萍穿着围兜,从厨房里出来,苦笑道,“你知道今天来了多少人?嘻嘻,三百多个!这全是艺院办公室孙秘书惹的祸!他也不同我们商量商量,就自顾自在网上发了个信息,说是著名书画家楚山要画一幅中国的《蒙娜丽莎》,需要挑选若干名年青的女模特。这下好了,应征的女孩像潮水般涌来了!原来说好在艺院教育楼搞接待,谁知不少人抢先跑到我们家里来啦。这么多人,谁招架得住哇!后来好容易把她们劝到教育楼,教育楼那么大的会议室,一下子挤得满满的。还亏老楚脑子灵光,他一上来就提出,凡是染了黄头发的女孩,请退出,因为我们画的是中国女人,不是外国女人,实在对不起!这一着真灵,人呼啦啦走了一大半!接着,老楚又说,凡是纹了眉毛,埋了眼线的女孩也请退出,因为我们要画的人容貌必须自然、本色,不能化妆,更不能整容。这一次,又走了一大批,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多人。……”
“这不就好办了?”江枫说。
“哪有那么容易啊!”楚山说,“留下的那些女孩,确实也长得不错,外形都很美,可是我要的是形神皆备呀,光有形,没有神,怎么行?这个神,最要紧的就是眼神。就说我家老梅,别看她上了年纪,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专注,深沉,有着丰富的内涵。而那些女孩呢,做梦都想当歌星、影星,一心一意想出名,见了人,眼睛瞟来瞟去的,那眼神,唉,叫我怎么说呢,除了浮躁,就是浅薄,空虚;还有的简直是在卖弄风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看样子,我这事不大好办,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打持久战!倒是你的事要紧,咱们边喝酒,边商量,好不好?……”
楚山的话才落音,梅晓萍已经风风火火进了厨房。不一刻,她就像变戏法似的端出五个菜和一个汤:桂花盐水鸭,糖醋小黄鱼,韭菜炒鸡蛋,猪肉百叶包,香菇冬笋炒面筋和开洋海带汤。
“哈哈,美酒配佳肴,妙哉,妙哉!”楚山望着满桌五香扑鼻的下酒菜,连连夸赞,“你看这早春的韭菜,嫩得就像一泡水,一到嘴里就化掉了!”
三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坐定。头杯下肚,话就稠了。江枫将看望白鸥和赵璧辉的大体经过说了一遍。梅晓萍略加分析,便提出了三点看法:第一,白鸥把被丈夫遗弃归结为自己没有魅力,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心,这是当前许多遭遗弃妇女的普遍心理;这种倾向的危险性在于,倘不及时疏导,会导致被遗弃者精神崩溃,做出违背常情的举动,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破罐破摔”。第二,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白鸥对赵璧辉的仇恨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她对赵璧辉的报复和攻击也已到了一触即发之势。何况,她已经买好了凶器。因此,她的突然袭击随时都可能发生。第三,赵璧辉提到的遗弃白鸥的诸多理由,基本上都不能成立;其深层原因,不排除有第三者插足的可能性。如果这一点成立,则这个第三者不仅相貌不凡,而且其身世和地位一定大大优于白鸥。因此,赵璧辉回心转意的可能性已经不大。幸好目下这个第三者还没有“浮出水面”,否则对白鸥的刺激必然更大。
对这三点分析,江枫和楚山都觉得颇有道理。
“我们的心理咨询大师,根据这样的分析,你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楚山双手抱拳,对他的夫人作了一揖。
“来,我先敬师母一杯!”江枫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梅晓萍敬酒。梅晓萍抿了一小口,白皙的脸上立时泛起了红晕。
“问题的关键,是要帮助白鸥恢复自信心。现在对白鸥来说,自信就是生命!”梅晓萍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而有力,“目下,她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有那些没有魅力的女人,男人才会离她而去’,‘一个没有魅力的女人,活着还有啥意思?’这就是她的逻辑。在这种情况下,不管你怎么赞美她,哪怕把她夸成一朵花,也没有一点用,她会认为你是在同情她,安慰她,甚至是可怜她,是一种廉价的施舍……”
“老婆子,我懂你的意思了,”楚山突然一拍桌子,把话抢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字能救她的命:爱!要有一个比她原来的丈夫更值得她爱的人去爱她!”
“老头子,你总算有一点悟性了!”梅晓萍白了楚山一眼,对着江枫扑哧一声笑了。江枫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觉得刚才梅晓萍的话似乎隐隐然有所指,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举起酒杯,向楚山敬酒,两个人都干了满满的一杯。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爱更伟大、更崇高的感情了。在爱的面前,死神也退避三舍!”梅晓萍望着江枫,感叹地说,她的声调显得有点激动,“有一个故事,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前两年,重庆市奉节县有一位年轻的复员军人得了尿毒症,在极度的抑郁下不想活了,不管家人怎么苦劝,他都拒绝治疗。他的母亲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找个他喜欢的女孩子劝他,才能打消他寻死的念头。找谁呢?她想起自己曾经‘偷看’过儿子高中时写的日记,儿子对一个叫林小洁的女孩怀有好感,于是她就冒充林小洁给儿子写信,同时自告奋勇地帮儿子寄回信。不久,奇迹出现了,儿子竟愿意治病了!……”
“后来呢?”江枫急切地问道。
“哈哈,你一定是在担心这位母亲在事情穿帮后怎么收场,是不是?”楚山笑着说。
“是啊,我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江枫毫不掩饰地说。
“纸当然包不住火。”梅晓萍说,“不管这位妈妈多么谨慎,这事还是露出了马脚。但这件事很快传了开来,武汉有位姑娘被感动了,写了封真正的情书给那位复员军人,复员军人不仅治好了病,还收获了一份真正的爱情。我记得这个故事,是从武汉晚报上看到的。”
“好极了,好极了!”楚山拍着手说,“看来,咱们也得有人起来充当‘林小洁’这个角色!”他说罢,把眼光故意扫向江枫。
江枫望望两人,顿时局促不安。
“我们这儿三个人,要扮‘林小洁’,只有你最合适。”楚山笑对江枫说,“再说,白鸥不是有可能是你失踪的妹妹吗?如果你把找妹妹和救白鸥结合起来,岂不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楚山说罢不禁放怀大笑。
“看来,我只好逼上梁山了。”江枫笑道。
“好啊,我们衷心祝你马到成功,兄妹团圆!”老夫妇俩同时举起了酒杯,三个人的杯子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