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依然沉浸在时装晚会大获成功的激动和欢乐之中。进得门来,她不等江枫让坐,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这回,你该服了吧!”
江枫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你们的成功,我昨天不早就祝贺过了吗?”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她得意地掀开了迷人的酒窝,带着一股满怀自负的调皮劲儿说,“我只是想问你,昨天,在大学生云集的艺术殿堂,当你听到那么多掌声,看到那么多鲜花,你有什么感想?”
“鲜花和掌声,永远是胜利和成功的象征;除此之外,还能说明什么呢?”江枫瞪着眼睛,现出一脸的迷惑。
“哼,你是假装糊涂!”林荫使出小孩脾气,抓住了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地说。在江枫眼里,她这一点最像白鸥,也唯有这一点,每每使他心动。
“那么你看呢?”他笑着反问。
“不错,鲜花和掌声是成功的象征,可是, 这是大学生鼓的掌,是大学生献的花啊!”林荫像重新登台做节目主持人一样,以无比庄重的语气说道,“大学生是时代的先锋,他们永远站在时代潮流的最前列,他们的鲜花,他们的掌声,意味着什么?”
在江枫看来,这也许是林荫与白鸥最大的差异:白鸥总是开门见山,实话实说,林荫则喜欢渲染造势,提炼拔高;白鸥习惯内敛,喜好平实,林荫则性喜张扬,爱出风头。他没好气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学生的掌声代表新潮流?”
“对啦对啦!我们昨天这一台节目得到这多同学的赞美肯定,至少可以载入江城大学的史册!这也说明了,我们模特队平时所做的一切努力,包括被有些人视为‘洪水猛兽’的减肥运动,都得到了大家的承认。”她用挑衅的目光瞟着江枫,嘲讽地笑道,“可见,代表时代进步的新潮流是不可阻挡的啊!”
“哈哈哈哈!”江枫望着得意洋洋的林荫,禁不住大笑起来,“这么说来,昨天可是你扬眉吐气的伟大节日啊!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才来的吗?”
“岂止是这一点?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呢!”林荫突然压低嗓子,又深情地瞟了江枫一眼,故作神秘地轻声说,接着便伸手到那个托江枫从意大利买来的号称“阔气”的名包中,掏出一大摞信件,得意地摇晃着,郑重其事地递到江枫面前,“这些都是今天早上从我的信箱里拿到的,我整整读了一上午还没读完呢!”
“都是些情书、求爱信?”江枫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林荫点头笑道:“绝大多数的信,是昨天看完我们的表演后怀着激情连夜写出来的,今天一早就投到我的信箱里了。这只能算第一批,光这一批就有三十六封;以后肯定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哈哈,真是情书大丰收!叫人大开眼界!——可别忘了载入你人生的史册哦!”江枫半认真、半揶揄地说。
“现在我碰到一个最棘手的难题,只有你能给我化解。”
“只有我能化解?”江枫开始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了。
“是的,只有你才能解决!”林荫深情地望着他,颊上的酒窝愈来愈深了。
“那会是什么难题呢?”江枫简直不敢问,但还是问了,他的心剧烈地跳荡起来。
“你猜猜看。”林荫的杏仁眼火辣辣地盯着他。
“我猜不着。”江枫连连摇头。
“你猜一猜嘛!”
“我就是猜不着!”
“猜不着,也要猜一猜!”她撒起娇来了。
江枫明白,设计好心事让男人去猜,这是聪明女人巧妙地表露心迹的一项艺术。白鸥就曾多次使用。想不到林荫也来这一套了。男人若是正中心怀,乐意就范,实在是一种享受;若是不愿意,被逼着硬猜,那就不啻是一种折磨!现在,这种折磨降临到他的头上来了!
“是不是这里头有一位求爱者,你不知他的底细,要我帮你去打听?”他指着那摞信件,使劲抓抓头皮,想了好一会,才想出这几句调侃的话。
“去你的!我会让你干这种蠢事吗?”林荫在他手背上打了一记。
“是不是这里头有一个你特别满意的人,想调到社会学院来,必须由我开绿灯?”
“你怎么想得出来?简直是胡说八道!”林荫气得跳起来了,“我是这样的人吗?——你这个笨蛋!”她又在他的后脑勺上打了一记。接着,她从包里单独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江枫,“这是钟少春今天一早亲手交给我的,你一定要好好看看!”
江枫打开那信,原来是一张非常富有艺术韵味的信笺,洁白的纸页上一片水印的荷叶,呈淡淡的绿色,一朵红艳艳的莲花就绽开在水汽迷蒙的淡绿中。实在太美了!这信笺分明是钟少春自己设计的。就在这漂亮的信笺上,这位年轻有为的艺术家用异常精美的隶体字,对一位他崇拜已久的少女挥洒出一腔奔放的热情——
林荫同学:你好!掌声依然在耳边回响,鲜花依然在眼前摇晃。时间已是深夜,与我同室的小孔早已进入梦乡,可是我仍然激情难抑,不想上床。一想到我们共同孕育的艺术生命终于在今天诞生,并且得到了观众的认同,我实在无法遏制这一腔火热的激情。现在,我毅然提起笔来,决计把我的激情倾泻到信笺上;天一亮,我要亲自送到你的手里。
林荫,不怕你见笑,在这之前,我曾有多少回要把心底的秘密告诉你啊,但是我不敢。我曾经是一个生龙活虎的男子汉,我有我的辉煌,但是残酷命运之神却将我从九天之上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一时间,我变成了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行尸,一个烂醉如呢的酒鬼,徒然混迹在这个世上。
承你的青睐,邀我加盟时装晚会的艺术设计,我失去的灵魂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躯体。在共同奋斗的时日里,你的推重,你的信赖,你的激励,你的美丽的风姿、热情的眼波、迷人的笑靥,乃是我的整个春天啊!我又恢复了青春,我又变得生龙活虎了,我的创造力又像喷泉般迸涌而出了!
如今,晚会大功告成,心情异常激奋,我有多少话要向你倾诉啊。恕我坦言,时至今日,我的灵魂仍在苦海中挣扎。一想到我正在违心地做的另一些事,我简直无地自容,痛苦得如同万箭穿心!在万般无奈之中,我用鲁迅先生的作品来警戒自己。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勉力编排《莲蓬人》这个节目并把它作为“压台戏”的原因。鲁迅要求自己:“好向濂溪称净植,莫随残叶堕寒塘。”我也一再鞭策自己,要从此做个好人,做个高尚的人,做个纯洁的人。可是,我苦苦挣扎就是力不从心啊,眼看着自己正在向无底的深渊沉沦。……
现在,我不得不把求援的双手伸向你了。你是我心中的自由女神,只有你能赐予我温暖的春天,也只有你能拯救我的灵魂!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我急切地等待你的回音!
即颂
玉安 钟少春
2009年7月17日深夜
读完信,江枫惊讶得好一会说不出话。然而,没等江枫开言,林荫却抓住了他的手,用火辣辣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他说:“现在,这个棘手的难题要等着你来化解了。你好好想一想,你打算怎么办?”
“这,这怎么……”他突然慌了神,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显而易见,林荫是拿钟少春这张牌来要挟他,逼着他表态,同时又用这几十封求爱信渲染造势,让他觉得他从她那儿得到的爱是多么珍贵。这个精明能干、多情多义的姑娘,为了得到他的爱,真是浑身的解数都使出来了。一片痴心,再加上一片苦心,是怎样的令人感动、又叫人嘘唏啊!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拒绝她,那简直是一种伤天害理的罪过。然而,他又不能不这样做。想到此,他真想哭。本来,他用寻找妹妹做挡箭牌,想把他的最后表态拖到遥远的将来,想不到林荫把它提到眼前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左思右想,他难以张口;短短几分钟,他觉得比几年还长!直到此刻,他才省悟,人生在世,再也没有比不得不拒绝一份痴心的爱更使自己尴尬、更让别人痛苦的事了!
“你考虑好了吗?”林荫的眼睛,几乎是一动也不动地盯住了他,眼光里分明蕴蓄着满怀热切的期望,同时她的笑容里也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她的刚涂了睫毛膏的假睫毛在频频抖动,酒窝也因为脸部肌肉的抽搐而微微震颤。江枫明白,此刻她等待的,是对她一生的命运的宣判啊!
“这件事,本来,本来是,应该由你自己做主的……”他嗫嚅着,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可是,这是终身大事,不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我要听你的!”她将披着长发的头向后一扬,似笑非笑地望他,她的灼热的目光却将满腔的柔情蜜意一股脑儿投给了他。显然,她早已把她的命运跟他联结在一起了。
“可是,我怎么可以越庖……”
“当然,话还是由我来说。我告诉他,我已经有人了,这个人就是江枫老师。——这样说行不行?”她调皮地望着他,但语气却是异常的认真。
“这,这怎么行?”他大吃一惊。
“那你看应该怎么说?”
“……”
“你说呀,我到底应该怎么说?”
江枫沉吟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刚才读了钟少春的信,我非常感动。他是个杰出的青年,年轻有为,前途远大,年龄也跟你相配,难得他对你一往情深——”
“这么说来,你是要说服我答应他?”她气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别急,你听我慢慢说……”
“我不听,我不听,不听不听,我就是不听!”她伸手将耳朵掩起来。
“从他的信里可以看出,他现在正面临着严重的危机,而他对你又是这样的信赖,他只把秘密告诉你一个人。你想,您能够不问不管吗?”
“这叫我怎么管呢?你要管,你就管到底吧!”她眼泪汪汪,满脸通红,胸脯在剧烈地耸动。
“这件事,我们再好好商量,好不好?”
“我只想问你,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的妹妹到现在……我不能耽误你……”
“别说了!我不想听你的托词!天哪!我怎么会这样愚蠢!人人都夸你是个‘三多教授’,不光多才,而且多情,多义。我没有想到,你,你……你是这样得无情无义,你是一根木头,你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怪我……”她突然大哭起来。江枫连忙去扶她,她拼命挣扎,接着一扭头,竟冲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