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鸥家回到自己的家里,江枫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打电话给楚山夫妇,汇报了这几天发生的新情况。梅晓萍起初对于江枫没能取到白鸥的头发感到有点遗憾,但后来听到白鸥在江枫妹妹的画像前和江枫特意保存的蝴蝶金冠前均表现得神情冷漠,无动于衷,她便觉得化验头发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我看,到现在为止,我们原来给自己规定的任务应该说已经完成了。你通过与白鸥的交往,已经帮白鸥找回了自信,遏制了事态向坏的方向发展,特别是阻止了流血事件的发生。做到了这一点,你的功劳已经够大了!”梅晓萍在电话里像是给江枫做了个总结,将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至于你寻找妹妹的事,我看应该扩大视野,不要再盯在白鸥一个人身上了。从你掌握的情况看来,白鸥是你妹妹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你想,一个四岁的孩子,一旦被人抱走了,从此与亲人生离死别,她怎么可能对当时的情景毫无记忆呢?如果说她腿上的那个疤确实是被狼咬的,那末,我们完全可以放弃对白鸥的一切幻想。说到白鸥为林荫与你发生的冲突,我倒觉得不是一件坏事,而是一件好事。你正好可以快刀斩乱麻,从与白鸥的感情纠葛中抽身出来,摆脱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做你应该做的事。而白鸥的终身大事,通过我们大家的帮助,我相信总会得到圆满解决的。……”
梅晓萍讲完后,楚山也接上了腔:“小江,这一次,你为咱们小区建设和谐社会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老夫妻俩要向你鞠躬致敬!我这儿还有好酒等着你呢!现在,倒是我找模特的事,成了老大难了。最近小孙陪我跑了半个月,人家学校、机关、企业都当做一件大事,上上下下推荐的女孩少说也有上千个,可是我们看来看去,竟没有一个合格的!真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回啊!唉,‘众里寻她千百度’,你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妹妹,我呢,至今找不到满意的模特,咱俩成了一对难兄难弟喽!”
老楚的声音满含凄怆,江枫不禁也有点酸楚。他忙安慰老楚:“老楚,别急,慢慢找,你的事总比我好办。咱们中国人多,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合格的人选!”
“是的,我不甘心呀。我要继续找下去,一直到找到为止!过几天,老梅就要陪我下去。但愿这一回能旗开得胜,班师回朝!”
打完电话,江枫心里再也难以平静。老楚找不到称心的模特毕竟是暂时的,而他找不到妹妹却几乎成了定局。现在,白鸥是他妹妹的可能性差不多等于零了,但是,白鸥的一颦一笑,一呼一吸,她的纯真的天性,率直的品格,粗犷得近乎野性的气质,特别是她的那种春天般蓬勃葱茏的生命力,包括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同兰花般的幽香,都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持久的吸引力。如果说,在这之前,他把白鸥身上的这些特点更多地与他的母亲联系起来,反映出来的是一种纯粹的亲情,甚至是一种“恋母情结”,那末现在,这种情愫就很难说没有爱情的成分了。正如莫里哀所说的:“理智做不了爱情的主。”江枫的找不回妹妹就不结婚的誓言,一到白鸥面前就开始动摇了。现在,他与白鸥当初刚爱上他时是那样的相像,他几乎满脑子都是白鸥的影子,满耳朵都是白鸥的声音,晚上一下班就等着白鸥的电话打过来,哪怕在睡觉前也企盼与白鸥泡一会“电话粥”。而白鸥发来的信息,不管是她自己编写的,还是转发别人的,总是那么情趣盎然,充满幽默感。白鸥没有上过大学,文化水平不算高,但是她的幽默感却常常使江枫惊叹不已。这是具有大学文化水平的林荫根本做不到的。拿林荫与白鸥相比,林荫的聪明、能干,美丽,大方,特别是学业上的进取性,是同学中罕见的,而那种炽烈的热情和执着的追求更是令人感动,但是,她缺少的正是白鸥身上最突出、最富有的东西。而这,偏偏又是江枫最看重、最欣赏的。每当看到林荫好端端的眼睛戴上了假睫毛,他就会想,要是林荫长着一双像白鸥那样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该有多美啊;看到林荫一到初夏就裸露出来的两条长长的细腿,他又想,要是林荫长着两条像白鸥那样矫健丰美的大腿有多棒啊!……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因为一场难以解释清楚地误会,使一往情深的白鸥突然翻脸,把他看成了骗子和伪君子。晚上下了班,江枫再也等不来她的电话;从早到晚,他再也收不到她的任何信息。他突然想起了她的那把不让他保管的藏刀,想起了她对他说过的话:“要是有一天你也背叛了俺,哼,你试试看!”他顿时慌了神。一吃过晚饭,他就给她挂电话。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接了他的电话。她用一种十分冷漠却又相当礼貌的口气问她:“请问先生,您有事吗?”显然,哪怕生了气,她依然不失那一份与生俱来的幽默感。从中也向他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她恨他,但依然爱着他。这使江枫不禁喜出望外!
“你晚饭吃过了吗?”他没话找话说。
“俺有没有吃过晚饭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没事,俺挂了!”她冷冰冰地说。
“欧,别挂别挂!我晚上想去看看你。”
“俺没那闲工夫!俺有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能告诉我吗?”
“你是俺什么人?俺的事你管得着吗?”
拍的一声,她把电话挂了。
江枫尽管没能与她见面,但心里还是很高兴。他想,她心里有气,要消气,总得有个过程。等她把气消得差不多了,再找个机会向她好好解释,一切误会也就烟消云散了。为了验证她是否真的有事,过了十分钟,他又给白鸥去电话。结果是忙音。过了半小时,再打,还是忙音。说明白鸥说的是真话!白鸥到底有什么事呢?这不免引起了他的好奇。过了一个小时,他再度挂电话,想不到还是忙音!是不是她的电话机没搁好?他便打她的手机。打一遍,她不接;打两遍,还是不接。他本来也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脾气,何况现在正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竟一口气拨了十五遍!白鸥显然恼火了,她终于接了手机,骂道:“你在催命啦?没听到俺在打电话吗?”
一个电话,打了一个小时还没打好,情况如此蹊跷,这叫他实在有点沉不住气了。他下定决心,今天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不料过了半个小时再打过去,还是忙音。整整一个半小时,他什么事也没有做,就忙着给白鸥打电话。这是什么滋味?他想了好一会,总算想出了一句最恰当的话:热锅上的蚂蚁。他自己觉得好笑,他一个向来沉静稳重的学者,怎么忽地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好容易等到十点钟,白鸥的电话已经打了整整两个钟头了,他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打过去,居然打通了!
“谢天谢地!”他喘着气说。
“神经病!”她说。
“你足足打了两个小时!”
“谢谢你帮俺计时,俺不会请你交电话费的!”
“对方是谁?”
“俺有必要告诉你吗?”
“你不说,我今晚可别想睡觉了。”他声音中含着忧伤。
“活该!”
“你是不是太残忍了?”
“你比俺残忍多了!”
“你行行好吧,我求你了!”
“俺告诉了你,你更要睡不着了!”
“我宁可睡不着,也要知道真相!”
“好吧,俺告诉你,对方是读中学时俺班上的班长,这两天到江城来出差,听说俺离婚了,特地打电话来安慰俺的。他说,他憋在心里好多年的话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他在中学时代最喜欢的女孩就是俺,但是他始终不敢当面向俺表白。嘴不敢说,就用笔。他整整花了一个礼拜写了封情书,揣在贴身的口袋里,打算找机会交给俺,可是他不敢;后来他又托跟俺坐在一张课桌上的一个姓童的女同学捎给俺,那女同学不肯,反而笑他‘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就这样,直到高中毕业他都没敢拿出来。他说俺长得实在太美了,他配不上俺,怕遭到俺的拒绝,下不了台。后来,他同俺班上另一名女生结了婚。现在,他是青岛一个电视台的记者。不久前,他老婆生病去世了。他同他的儿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挺艰难。他知道俺一个人在这儿,远离家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劝俺打回老家去。他说等他把这儿的事办完了,就陪俺一道回去。俺说,俺离了婚,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男人,打算跟他在江城过一辈子了,谁知俺无意中发现他早已有了对象,原来俺第二次又上当受骗了。这几天俺的心情糟透了。他说,太巧了,上帝就是叫俺来陪伴你的,这才是缘分啊!他提出马上到俺家来看俺。俺说,今天晚了,改天吧,不如就在电话里聊聊吧。这一聊就聊了两个钟头!你看,这是不是缘分?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投!”
“原来如此!”江枫沉吟半响,长长地叹了口气,一颗心灰了一大半,沉甸甸、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他试探地问道,“下一步你们——”
不待江枫询问,白鸥抢先说道:“他同俺约好了,明天晚上请俺吃饭,再跟俺好好聊聊。”她说着,打了个大哈欠,说:“俺刚才讲了那么多话,太困了。明天有了新的情况,俺再向你汇报,好不好?祝你晚安!”她自管自把电话挂了。
江枫弄不清白鸥是说的真话,还是编故事有意气他,总之,她现在对他的态度,显然是不冷不热,不阴不阳,不即不离。这一晚,他又失眠了。
第二天,江枫一下班就给白鸥打电话,问她晚上是不是去赴“班长”的约会,否则,他打算请她吃晚饭,顺便将一些误会解释一下。白鸥笑道,那就不必了,她已经同“班长”约定,说活要算数,不能失信;何况“班长”难得上门,多少年来才来这么一次,怎么好拒绝人家?白鸥的话,有情有义,句句在理,江枫再也不好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