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大早,白鸥忽然打来电话,她说今天调休,刚好昨天晚上买了好几件夏装,不知道好不好,她一定要穿给他看看,为此,务必要请他到她家里去。她特别提醒他,她预先打听过了,他今天上午没有课。江枫先是吃了一惊,但接着一想,梅晓萍不是要他设法弄到她的头发吗?这倒是个好机会!
一个男子汉,一大早跑到一个刚离了婚的单身女人家去,心里总不免有点忐忑。江枫在自己的窗户里望了好一会儿“风”,又给自己洗了好几件衣服,一直磨蹭到将近十点钟,白鸥来了两次电话催他,他这才壮着胆子进了白鸥的家门。一进门,白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给了他一个热烈的吻。接着,她笑盈盈地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点心”,放到江枫面前的桌上,要江枫马上吃下去。江枫看那碗里,竟是四个白生生的水蒲蛋,端端正正躺在飘着碧绿的葱丝和金黄色油花的鸡汤里。他的心立时紧缩起来!他知道,这是他们老家的风俗,只有当新婚夫妻在同房前,爱惜新郎身体的新娘子才会给自己的男人准备这么一大碗极富营养的滋补品。
“哎呀,你怎么搞的,早饭我早已吃过了,一碗面条,两个肉包子,把肚子撑得饱饱的!”他故作痴呆,一个劲地摇头,说,“你知道,我最讨厌吃鸡蛋!还是你自己吃吧!”
“这是俺专门为你做的。你一定得吃!”她的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闪出无限诚挚和热切的光芒,“这是俺头一回专门为你一个人做的,你一定要吃!”
她告诉他,为了在水蒲蛋里泡上鸡汤,她昨晚跑了好几家农贸市场,到处去找土鸡,好容易买到了一只土老母鸡,回来用砂锅煨,煨了整整两个钟头。这两个钟头,她一直守在炉边,生怕鸡汤煨干了。
“唉,为了这几个蛋竟大动干戈,还要找土鸡,这是不是有点……有点过分了?”他显然被感动了。他本想说她“小题大做”,一想不妥,连忙改了口。
“为了你,俺再辛苦也不算什么。你不是说土鸡比洋鸡好吃么?你说的话,俺句句都记在心里!”她满怀柔情地望着她,又讨好地一笑。
“哎,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怎么就……”他鼻子发酸,眼圈不由得发热了。他在心里说:“多好的女人啊,赵璧辉却身在福中不知福,把掌中宝当成了路边草!”
“你到底吃不吃?瞧,汤都快冷了!”
“好,这蛋我吃一个,你也吃一个,还有两个留着,你慢慢吃好不好?”江枫坐下来,用勺子舀了一个送到嘴里,又舀了一个送到白鸥嘴里。接着,他把一碗鸡汤全喝了。
白鸥一面嚼着鸡蛋,一面牵住了江枫的手往卧室里走。她急于向江枫展示她新买的夏装。江枫记不清到赵璧辉这个家里来过多少次了,但每次的活动范围都离不开客厅,今天,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他要同一个全身心爱着他的女人——这座房子的主人双双进入卧室,这在他的人生历史上实在是破天荒头一回!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一面想着如何拒绝白鸥的激情奉献而又不至于伤了她的心,一面在考虑如何取得她的头发而不至于被她发现。
白鸥的卧室陈设很简单,因为边上做了一排壁橱,故而中间只放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小巧的梳妆台;而整个房间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两面大镜子。这两面镜子,一面镶嵌在双人床正对面即梳妆台背后的墙壁上方,只能照半身;另一面嵌在床头左边的壁上,足有五尺长,是一面可照全身的穿衣镜。白鸥事先已经拉上了窗帘,此刻她将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房间里立时大放光明,那两面镜子全从阴暗中凸显出来,闪出水银般耀眼的光亮。可以看出,这两面镜子,是她经过精心挑选的,镜面异常平整光洁,照人照物绝不走样,而女主人又把它们擦得一尘不染,了无印痕,比最清冽的山泉还要清澈,比最晴朗的天空还要透明!这使他立刻想到自己的母亲,因为家贫,房间里没有像样的摆设,但是,他的母亲却把梳妆台上一大二小三面镜子当成了宝贝,天天擦,时时揩,收拾得闪光铮亮。男人会抽烟、喝酒,甚至赌钱,勤劳而美丽的女人唯一的嗜好,就是对着自己心爱的镜子梳头。江枫童年时就喜欢将下巴靠在母亲梳妆台的边上,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声不吭,出神地看着母亲对镜梳头。母亲的皮肤白生生的,眼睛又大又亮,那盘在头上的黑发披散开来,黑油油的,被木梳梳理得像黑色的绸缎,轻轻飘动。在江枫幼小的眼睛里,世界上没有比母亲更漂亮的女人了。他记得契诃夫有一篇题为《不平的镜子》的短小说,写一位酷爱镜子的老祖母,临终时竟要把她心爱的镜子跟她一块儿装进棺材。镜子对人是最忠实的,大家都说谎,只有镜子是例外!现在,美丽的白鸥也同样钟情于镜子,把镜子收拾得如此洁净光亮!他想,如果她真是他的妹妹,那末她的酷爱镜子无疑是她母亲的遗传!
“你也喜欢镜子?”他走到穿衣镜前面,照了照自己,笑着问白鸥。
“是的,俺喜欢镜子;下班回到家里,俺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她洋洋自得地摇晃着脑袋,“镜子天天都在赞美俺。它对俺说:你真美!可是,自从那王八蛋抛弃了我,我就不相信镜子了。那一阵,我再也不敢照镜子。幸亏碰到了你,你成了俺最好的镜子。俺就是从你这面镜子里找回了自信,找到了重新生活的勇气。”她说罢,用手指指床铺,神秘地笑道:“你过来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江枫走到床前,眼前陡地一亮,只见床边上端端正正铺着一幅簇新的刺绣布幔,上面赫然绣着一对在水中嬉戏的鸳鸯。这对五彩斑斓的鸳鸯,翻波拨浪,前呼后应,栩栩如生。这使他再一次想到他的母亲,他母亲的床上也有戏水鸳鸯的刺绣,只是颜色不如这一幅丰富多彩。如今的女该,谁还会想到在床上铺一幅土得掉渣的鸳鸯戏水的刺绣呢?整个江城,恐怕只有白鸥一个人了。
“是你刚买的?”望着鸳鸯,江枫一脸惊喜,但一想到“鸳鸯交颈”的象征意义,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是俺绣的!”白鸥仰头挺胸,十分自豪。
江枫吃了一惊:“是你绣的?什么时候绣的?”
“这是目前最流行的‘十字绣’,俺向同事学的。就打那次你吻了俺的膝盖以后,俺这颗心热烘烘的,再也静不下来了。俺思前想后,不如绣一对鸳鸯,等你来俺家时,给你一个惊喜!”
白鸥边说边抓起那幅刺绣,翻转过来,递到江枫面前,说:“你瞧俺绣的字!”
江枫见那布幔的边上,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一行字:江枫白鸥,天长地久,永结同心!“天长地久”四字,每个字都比别的字大出一倍,针脚也格外细密浓重。他捧着那幅刺绣,耳边听到白鸥一声比一声更粗重的喘息,只觉得心里燃起了一团火,眼眶里火辣辣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喉咙口像被什么堵住了,泪水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他拼命忍住了才没有滴下来。
“现在,俺要把最好的衣服穿给你看!”她转过身去,兴致勃勃地打开壁橱,抱出一摞刚买的夏装,全堆在床上。
“那我出去一下,等你把衣服换好了,我再进来。”江枫说罢,连忙转身,想立即避开白鸥更衣时的尴尬,同时进卫生间去,寻找白鸥有可能掉下的头发,然而还未举步,就被白鸥一把拽住了。
“傻瓜,跑什么跑?俺换衣服你都不敢看?你们读书人就爱作秀!”白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这……这是一种礼貌。”江枫结结巴巴地说。
“都到今天了,你还跟俺讲礼貌?嘻嘻,书呆子!”白鸥笑着,三下五除二,就把外面的衣服全脱了,只剩下一身玫瑰红的比基尼泳装,“比基尼,懂不懂?这也是昨天刚买的,俺是出了娘胎头一回穿,算是开洋荤啦!”
犹如一颗人体原子弹突然投掷到眼前,那摧毁一切的巨大冲击波如同山崩地裂;江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震得目瞪口呆!一霎那间,他失去了任何知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根神经全在飞舞。如果说,在三天之前,当他一门心思认为白鸥是她亲妹妹的时候,他还有相当强大的“免疫”功能,那么现在,在发现白鸥身上并无那个关键性的胎记之后,他的这种“免疫”功能已大为减弱。他毕竟是个从未涉足情爱的健康而成熟男子啊!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白鸥简直不是人,而是一个妖精,一个美艳得叫人惊心动魄、性感得叫人浑身颤栗的妖精!
啊啊,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情操和性爱的肉搏!
问题是如此明确地摆着,白鸥目前还没有完全排除是她亲妹妹的可能性。退一万步说,即使事实已经证明白鸥已不是他的亲妹妹,他是不是就可以摆脱一切束缚,恣意放纵自己呢?
像一根无形的皮鞭在他灵魂上抽打,他的心灵在嚎叫,他的身体在震颤,他的痛苦简直无以复加!
“这是我在华联商场买的,国际品牌曼妮芬,全是针织的,而且是蕾丝花边。”他昏头昏脑地听到白鸥在炫耀自己买的乳罩和三角裤,“你看这牡丹图案多漂亮!”
“唔,唔,漂亮,真漂亮!”他茫然望着那红得如鲜血的乳罩,竟不敢看她那结实尖峭得像两座小山的乳房,乳罩被她圆锥形的乳峰撑得高高鼓起,绷得紧紧的。
“你不是在国外看过许多雕塑吗?你上次只夸了我的腿……”白鸥显然要得到更多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