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的卧室里,正对他床铺的墙壁上,原来挂着一个镶嵌着外国油画的镜框,镜框里的油画是法国画家安格尔的名画《泉》。画面上,一位全身赤裸的纯情少女肩扛装有山泉的瓦罐,亭亭而立。这是江枫最喜欢的一幅油画。多年来迫不得已的单身汉生活,造成了他对女性人体美的酷爱和迷恋,使他沉醉在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和绘画之中,安之若素,怡然自得。然而如今,只要他从床上醒来,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的妹妹和她的小狗花花。那天,林荫在“读活社会”的研讨会上将钟少春画的油画送给他后,他经过反复权衡,决定把这幅画挂在他最容易看到的地方,而床对面的墙壁上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就这样,他把自己最喜爱的油画《泉》的镜框从那儿摘了下来,挂到别处,给钟少春的油画腾出了地盘。
夜阑人静,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一颗心在白天的冗事俗虑中沉静下来,他会仰躺在床上,在背后垫起高高的枕头,久久地凝视着他的妹妹,有时一看就是一两个钟头,看着看着,泪水每每滴湿了枕头,他却全然不知。
这幅画画得委实太传神了!他心里忍不住为钟少春的才华发出赞叹。一张二十多年前的普通照片,颜色早已发黄了,人物的形象已经有点模糊,而他的妹妹抱着花花虽然站在最中间,但在照片上毕竟不到三分之一的篇幅,可是这两个被截取下来的形象却被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妹妹的那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是那么明亮、纯净,弥漫着稚气和天真;那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两个晶莹的光点,如璀璨的星星,集中激射出了一个女孩的全部的神采,透露出她全部的梦想。在恍惚之间,这双眼睛与另一双眼睛重合起来了。那是一双明净得像湖水一样的眼睛,碧波荡漾,清澈见底!这两双眼睛有着完全相同的气质,那就是纯真!啊啊,纯真,时至今日,在这天底下,他看到过几双这样的满含着纯真的眼睛呢?而钟少春把这样的眼睛活灵活现地画出来了。他画出的是眼睛,传出的是纯真,不折不扣的纯真!面对这惊心动魄的纯真,他多少次感动得热泪盈眶啊,有一次他竟凝望着画面上妹妹的无比纯真的眼神,掩面抽泣起来。
他决计要好好结识这位了不起的青年油画家。他知道他是本校艺术学院的研究生,他在艺术学院举办的好几次油画展览上都看到过他的作品;人们对这位富有才气的青年反应特别强烈,认为他不要多久就能脱颖而出。林荫找他画画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吧。
经过一番思忖,他突然涌出一个念头,就是要把他新近结识的孔祥炫介绍给他的恩师林帆和他的忘年之交楚山;在这同时,他要结交钟少春。这样,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光是两位前辈老人,还多了两位生气勃勃的年轻人,这对于他正在从事的教育改革无疑将是十分有利的。
这天,他一早起来,就同林荫通了电话,希望能见一见钟少春,谢谢他把他的妹妹和小狗花花画活了。林荫平时住在家里,上学异常方便 ,从“教授乐园”走到本校的社会学院,不过七、八分钟时间。接到江枫的电话,她兴高采烈,对老师的要求一口答应,表示很快就能把钟少春领到他家里来。然而,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有等到林荫的回音。他不得打林荫的手机。林荫接了他的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却是一片噪杂的声音,只听林荫抱歉地笑着说,她此刻正在小钟的宿舍里,小钟出了点事,暂时来不了了。江枫纳闷地放下了电话。不一会林荫的电话又来了。这一回,她是在校园里一个僻静的地方打来的。她告诉他,钟少春昨天深夜,被巡逻的警察发现躺在马路边上,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送到医院抢救后才苏醒过来。今天早上,他被警察送回宿舍后,躺在床上只是流泪,一句话也不说。他一定是突然遇到特别痛苦的事了。不巧的是,最近艺术学院有一批教授在院总支书记赵璧辉带领下出国考察去了,他的指导老师也在其中。他的家在安徽农村,据说很穷。现在他的寝室只有他一个人住着,另一名研究生不久前搬走了。对此,同学们都束手无策。……
放下电话,江枫几乎没有来得及好好思忖,就朝社会学院的教学大楼奔去。现在,他认为可以在患难中帮助别人的最合适的人,便是孔祥炫。此刻,孔祥炫正在冲洗厕所。他将钟少春的事告诉了他,希望他能搬出小木屋,住到钟少春的宿舍里去,弄清事情的真相,好好照顾他,防止发生意外。以后,他就不用搬回小木屋了,那儿不是久居之地,这边的住宿费用则由他通过正当途经来解决。孔祥炫二话没说,欣然答应,马上就去搬家。他知道,这是江老师乘此机会,有心帮他的忙,从此他晚上再也不用点蜡烛了。
黄昏时分,孔祥炫那边的信息反馈过来了。原来,钟少春是为自己的失恋和妹妹的病危而痛不欲生。他的女朋友是省委组织部高部长的千金高明珠。高明珠原来也是本校艺术学院的毕业生,与钟少春是同学,现在在省政府下面的一个物资开发公司任职。钟少春家在安徽阜阳,由于家境贫困,他这些年上大学的费用一大半是高明珠资助的。他对高明珠一家可谓感激涕零,而高明珠看中的则是他的才华和前途。两人本来情投意合,还打算一起出国留学,想不到今年春节后高明珠突然变了心,看样子是名花易主,另有所属,但高明珠一再否认。直到最近,钟少春在她的电脑里找到了她的把柄,她才恼羞成怒,正式摊牌,但她始终不肯告诉他第三者是谁。而就在此时,他又接到了家里的来信,他的妹妹突然被查出患了尿毒症,生命垂危。这双重打击,把他一下子击垮了!
“江老师,您看是不是先救救他的妹妹?”孔祥炫在电话中满怀同情地说,“我刚才给了他三百块钱,只能算是表一点心意。”
“我给一万块吧。”江枫说得很果断,也很平静,“明天一早我去看他,顺便把钱交给他。”
翌日,林荫获知江枫带头给钟少春捐款以后,也自告奋勇,捐了三千元;作为班长,她又在班里开展了一个“献爱心,帮同学”的活动,动员全班同学纷纷捐款。献爱心活动引起了连锁反应,转眼间蔓延到整个社会学院和艺术学院,在短短三天内共筹集捐款六万多元。
捐款告一段落,江枫又作出决定,让孔祥炫带着这笔救命钱,陪钟少春回一趟阜阳老家,一路上好好劝劝这位失恋的小伙子,尽可能让他从痛苦的深渊解脱出来。孔祥炫的那份清洁工作,则暂时由各班级推选值日生顶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