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曰：“小子胡，惟尔率德改行，克慎厥猷，肆予命尔侯于东土。往即乃封，敬哉！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尔乃迈迹自身，克勤无怠，以垂宪乃后。率乃祖文王之彝训，无若尔考之违王命。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尔其戒哉！慎厥初，惟厥终，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②王室，以和兄弟，康济小民。率自中，无作聪明乱旧章。详乃视听，罔以侧言改厥度。则予一人汝嘉。”
王曰：“呜呼！小子胡，汝往哉！无荒弃朕命！”
［注释］
①齿：录用。本义为依次排列，“录用”为引伸义。②蕃：通“藩”，护卫。
［译文］
蔡叔死后，周成王册封蔡仲为蔡国之君，蔡仲就成为诸侯。史官记载下这件史实，写出了《蔡仲之命》。
周武王死后，周公出任宰相，总领朝廷百官，此时管叔、蔡叔、霍叔之流发布流言蜚语，恶意伤害周公。于是，周公率师东征，在商地杀死了管叔；把蔡叔囚禁在郭邻，只赐予他七乘车子；把霍叔由贵族贬为平民，并规定三年不得再行起用。蔡叔的儿子蔡仲却可以恭行美德，周公就任命他为卿士。蔡叔去世后，周公向成王提出请求，把蔡仲封到众邦国中的蔡国，成为诸侯。
成王如此答复道：“年轻人胡啊！你可以遵从祖先的德教，更正你父亲的恶行，而且谨守臣子之道，故而我命令你去东方做诸侯。去吧，往你的封地做诸侯，到了那儿你必须要恭敬慎重啊！希望你雪洗你父亲的罪过，以尽忠尽孝；你要从自己做起，去开创业绩，而且勤勉不懈，给你的后代留下榜样。要遵从你祖父文王的教导，不要象你父亲那般违抗王命，犯上作乱。上天对人无亲无疏，只护佑德行高尚的人；民心向背没有定则，只依附惠爱万民的君王。行善的办法各有不同，结果都会导致天下大治；做恶的方法也各有不同，结果都会引起天下大乱。你要警惕自己，扬善抑恶啊！不管做什么事情，既要慎始又要慎终，到头来，便不至于陷入困境。相比之下，慎终更为重要，由于不慎终，到头来，一定会由此而陷入困境。要努力从事你的事业，与四邻邦国和睦相处，以护卫周国王室，善待同姓诸侯，使民众安成乐业。要遵从并履行中正之道，不要自作聪明，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从而败坏先王的成法。凡有见闻，要认真思索、分析，不要听了一面之词便更改你的法度。要是你可以做到这些，我便要嘉奖你。”
王说：“唉呀！年轻的胡，你去吧！到了那儿，可不要把我的告诫丢在脑后啊！”
多方
［原文］
成王归自奄，在宗周、诰庶邦，作《多方》。
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
周公曰：“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洪惟图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惟帝降格于夏。有夏诞厥逸，不肯言于民，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乃尔攸闻。厥图帝之命，不克开于民之丽，乃大降罚，崇乱有夏。因甲于内乱，不克灵承于旅。罔丕惟进之恭，洪舒①于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日钦，劓割夏邑。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刑殄有夏。
“惟天不畀纯，乃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乃胥惟虐于民，至于百为，大不克开。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代夏作民主。
“慎厥丽②，乃劝；厥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慎罚，亦克用劝。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
“今至于尔辟，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呜呼！”
王若曰：“诰告③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非天庸释有殷。乃惟尔辟以尔多方大淫，图天之命屑有辞。乃惟有夏图厥政，不集于享，天降时丧，有邦间之。乃惟尔商后王逸厥逸，图厥政不蠲，天惟降时丧。
“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诞作民主，罔可念听。天惟求尔多方，大动以威，开厥顾天。惟尔多方罔堪顾之。惟我周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天惟式教我用休，简畀殷命，尹尔多方。
“今我曷敢多诰。我惟大降尔四国民命。尔曷不忱裕之于尔多方？尔曷不夹介我周王享天之命？今尔尚宅尔宅，畋尔田，尔曷不惠王熙天之命？
“尔乃迪屡不静，尔心未爱。尔乃不大宅天命，尔乃屑播天命，尔乃自作不典，图忱于正。我惟时其教告之，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乃有不用我降尔命，我乃其大罚殛之④！”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宁，乃惟尔自速辜！”
王曰：“呜呼！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臣我监五祀，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⑤，尔罔不克臬。
“自作不和，尔惟和哉！尔室不睦，尔惟和哉！尔邑克明，尔惟克勤乃事。尔尚不忌于凶德，亦则以穆穆在乃位，克阅于乃邑谋介。
“尔乃自时洛邑，尚永力畋尔田，天惟畀矜尔，我有周惟其大介赉尔，迪简在王庭。尚尔事，有服在大僚。”
王曰：“呜呼！多士，尔不克劝忱我命，尔亦则惟不克享，凡民惟曰不享。尔乃惟逸惟颇，大远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天之威，我则致天之罚，离逖⑥尔土。”
王曰：“我不惟多诰，我惟祗告尔命。
又曰：“时惟尔初，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
［注释］
①舒：当作荼，指毒害。②丽：刑法。③诰告：告诉。④殛(ｊí极)：诛。⑤胥：繇(ｙáｏ摇)役。伯：赋税。正：通政，指政事。⑥逖(ｔì替)：远。
［译文］
成王从奄回到都城镐京，周公替他发布了一道诏命来告诫各邦国君。史官依此撰写了《多方》。
五月丁亥这天，成王从奄地归来，抵达镐京。
周公说：“成王如此说：啊！告诉你们四国和各诸侯方国还有各位长官，我要对你们公布重大命令，你们不要充耳不闻。夏桀夸大天命，常常不恭敬祭祀，上天于是给夏国降下教令，给予警告。但是夏桀放肆淫乐，不愿抚慰民众，居然放肆淫乱，一天也不能遵从上天的教导，这都是你们所听说过的。夏桀夸大天命，不能懂得民众依附的道理，竟然大行杀戮，极大地搅乱了夏国。夏桀还随便让妇人参与政事，不能很好地听从民意，只晓得搜刮民财，深深地毒害人民。同时也还由于夏国的官吏贪婪、凶暴无理的品性日益兴盛，残暴横行于夏都。上天故而寻找能够作民众君主的人，于是便把这光明美好的天命赐给了成汤，命令成汤消灭夏国。
“上天不再赐大福给夏国，于是你们这些夏国的善良的诸侯们不能永远地保持夏国的禄位。这也是由于夏国的众多在职官员在治理百姓时，太不明白保持禄位的道理，居然都只知侵害百姓，以至于无所不为，并绝不罢休。于是只有成汤受到四方诸侯的推举，替代夏桀作了民众的君主。
“成汤慎重地施行刑法，劝导人走上正路；他惩处罪人，也是劝导人。从成汤到帝乙，没有人不宣布德教，慎施刑罚，也全是为了劝人走正道。他们监禁、杀害作恶多端的罪犯，也是为了勉励人；他们释放无罪的人，也是为了勉励人。
“如今到了你们的君王纣时，不能同你们各诸侯君主共享上天的大命，真的是可悲呀！”
王如此说：“告诉你们各位邦君，并不是上天要丢弃夏国，也不是上天要丢弃殷国。只是你们夏、殷的君王与你们各国诸侯大肆淫佚，图度天命，安逸而又怀疑。由于夏桀考虑政事，不是为了保护民众，勉励民众，于是上天降下这亡国大祸，成汤代替了夏桀。由于你们商的后王过度享乐，思考政事不美好，于是上天也降下这亡国大祸。
“明哲的人不思考便会变成无知，无知的人可以思考就能变明哲。上帝等待商的子孙悔改，宽暇五年时间，让他继续做国王，不过，无法能让他思考、顺从上天的意旨。上帝一样要求你们众诸侯国，大降灾异，启发你们众国顾念天意，你们众国也没有人能顾念它。只有我们周王擅长顺从百姓，能用民德，善待神、天。上帝便用休祥指示我们，明确地给予我们伟大的使命，让我们管理众国诸侯。
“如今我如何敢多说。我只是普遍发布一个命令给你们各国臣民。你们为何不告导各国臣民？你们为何不大助我周王共享天命呢？如今你们还居住你们原来的住宅，整治你们原来的田地，你们为何不顺从周王宣扬的上帝的大命呢？
“你们居然教导屡次还不安定，你们内心不顺。你们居然不度量天命，你们居然完全不顾天命，你们居然自作不法，谋击正长。我因此用文告教导你们，我因此征讨你们，囚禁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要是还有人不服从我公布给你们的命令，那么我便要重重惩罚啊！这并不是我们周国执德不安静，只是你们咎由自取。
王说：“啊！告诉你们各国官员与殷国的官员们，如今你们奔走效劳臣服我侯国已经五年了，对于所有的繇役赋税与大大小小的政事，你们没有不遵从法规的。
“你们自己造成了不和睦，你们应当和睦起来！你们的家庭不和睦，你们也应当和睦起来！你们的城邑政治清明，你们就算可以勤劳你们的政事。你们或许不被坏人引诱，又或用恭恭敬敬的态度居守你们的职位，便能住在你们的城邑里获取美好生活。
“你们要是用此洛邑，长久尽力平治你们的田地，老天会可怜你们，我们周国也会大大地奖赏你们，把你们引进选拔到朝庭来。或能努力做好你们的职事，还将让你们出任重要官职。”
王说：“唉！官员们，要是你们不能努力信从我的教命，你们也便不能享有禄位，民众也将认为你们不能享有禄位。你们要是放荡邪恶，大大地违抗天命，那便是你们各国妄图试探上天的惩罚，我便要施行上天的惩罚，让你们永远离开你们的故土。”
王说：“我不想多说了，我只是郑重把天命告诉你们。”
王又说：“好好地谋划你们的开始吧！不能遵守天命与和睦相处，我便要施行惩罚，你们便不要怨我了。”
立政
［原文］
周公作《立政》
周公若曰：“拜手稽首，告嗣天子王矣。”用咸戒于王。曰“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
周公曰：“呜呼！休兹知恤，鲜哉！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竞，吁俊，尊上帝迪，知忱恂于九德之行。乃敢告教厥后曰，拜手稽首后矣，曰：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兹惟后矣。谋面用丕训德，则乃宅人①，兹乃三宅无义民。
“桀德，惟乃弗作往任，是惟暴德，罔后。
“亦越成汤陟，丕厘上帝之耿命。乃用三有宅。克即宅，曰三有俊，克即俊。严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用协于厥邑；其在四方，用丕式见德。
“呜呼！其在受德。惟羞刑暴德之人，同于厥邦；乃惟庶习逸德之人，同于厥政。帝钦罚之，乃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万姓。
“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灼见三有俊心，以敬事上帝，立民长伯。立政：任人、准夫、牧作三事。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太史尹伯，庶常吉士。司徒、司马、司空、亚旅③。夷微卢。三亳阪尹。
“文王惟克厥宅心，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以克俊有德。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亦越武王率惟敉功，不敢替厥义德，率惟谋从容德，以并受此丕丕基。”
“呜呼！孺子王矣，继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准人、牧夫。我其克灼知厥若，丕仍俾乱，相我受民，和我庶狱庶慎。时则勿有间之，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德之彦，以我受民。
“呜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继自今文子文孙，其勿误于庶狱庶慎，惟正是之。
“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准人。则克宅之，克由绎之，兹乃俾，国则罔有立政。用人，不训于德，是罔显在厥世。继自今立政，其勿以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④。今文子文孙，孺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以觐文王之耿光，以扬武王之大烈。呜呼！继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
周公若曰：“太史、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以长我王国。兹式有慎，以列用中罚。”
［注释］
①宅：这里是考察的意思。②丕式：大法。③亚旅：次于三公的众卿。④劢(ｍàｉ迈)：努力。相：帮助。
［译文］
周公公布诰词阐述设官为政的准则，史官据此撰写《立政》。
周公如此说：“跪拜叩头，报告继承天子的王。”周公代表群臣们训诫成王曰：“王左右有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
周公说：“唉！在美好环境中而可以晓得忧虑的人，很少啊！古代的人有道的只有夏禹，他公室的卿和诸侯很强。夏王还是呼吁提拔贤人，尊重上帝的教导，让他们晓得诚实地相信九德的准则。夏的大臣于是敢于告诉他们的君王道：‘跪拜叩头了，君王啊！’并说：‘君任命常任，任命常伯，任命准人，这才称得上君王啊！以貌取人，不依顺德行，要是如此考察人，三宅中就没有贤人了。’
“夏桀即位之后，他不用昔日任用官员的准则，于是只用些残暴的人，不顾其后。”
“到了成汤登上帝位，大受上帝的明命。于是成汤对事、牧准三宅的官吏进行了考核，结果证明官吏们可以忠于职守。又从这三个方面提拔人才，获得了有信用的贤人，真正有德才而不徒虚名。这样殷商便从这三方面严格地依据标准选用贤人，由于这样，那些被选在商邑供职的都可以很好地对待邑中的臣民。那些被选在四方供职的也都可以依据大法办事，从而表现出他们的固有的德行。
“唉，到了商纣登上帝位，强横地进用了只知用刑的暴虐之人，同他一块去治理国家。任命许多受宠和放荡失德的人一起治理他的政事。上帝重重地惩处他，便让我们周王代替商纣王接受上天的大命，安抚治理天下万民。
“到了文王、武王，他们可以晓得三宅的思想，还清楚地看见三宅部属的心意，并以敬奉上天的诚心，为民众设立官长。设立的官长有任人、准夫、牧人，分别管着政务、刑罚、理民三方面的事情。在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还有百司庶府；大邦的诸侯、小邦的卿士、艺人还有众位外官；太史、尹伯和各位掌管日常生活的善士；司徒、司马、司空、亚旅、东方、南方、西方诸侯国的国君，还有专门管制殷商遗民的官长。
“文王因能清楚三宅的思想，便能设立这些常事、司牧官员，并且能够是俊彦有德，文王不兼管各种教令，各种狱讼案件和各种民间的慎重事情，都是依据有关方面的有司准夫、牧夫的意见而决定去处置。对于处置监狱的事情，管理臣民的事情，文王是不敢进行不适当的干预的。到了武王，他成就了文王的功业，不敢丢弃文王所立下的选拔人才的法制，不敢放弃文王的善德，谋求听从文王宽容的美德，文王、武王一起接受了这一伟大的王业。
“唉！孺子呀，你如今已经是君王了。从今之后，我们要建立政府机构，设立事、准人、牧夫。我们要清楚明了他们的善长优势，才能让他们处理政事，管理我们所接受的百姓，平治各种狱讼和各种臣民的事情。这些事务我们不可包办代替，就算一言一语的命令也不要代为公布。我们应当始终如一地发挥这些贤士的作用，来治理我们的民众。
“唉！我姬旦把前人的美言，都告诉了年轻的成王了。从今之后，继承的贤子贤孙，谁也不可以耽误各种狱讼和各种臣民的事情，这些事一定要依靠各主管官长去治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