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许言再没出现过,连梦里也没有,他大约真的已经把我忘个干净了。这样也好,他有他的生死轮回,我一个女神仙本来就不该扰他。
离开许言的这些年,我回到药乡继续以往的日子。都说时间是副好药,每当月明星稀,我学着他人忧郁深沉,眼前却总会浮现跟许言相处的那些时光。只不过忧郁了这么些年,许言一次都没来看我,连梦见他都是件奢侈的事情。幸好我比较坚忍不拔,越是做不到我偏越带劲儿,长此以往,我爱上了睡觉。事实证明,我的坚持是有道理的。在许言离开的第两万零三个年头,他在梦里向我走来,带着一身沉稳的气息,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清明澄澈,又似带着一丝冷然。他是与我相处了两年的许言,却好像又是重生后不同的许言,周身隐隐透出傲视群雄的贵气。这些我管不着,只听见他对我说:“阿蕖,又没处去了?跟我回家。”
我清晰的知道那是梦境,偏又真实无比。
天后的园子灵气甚重,我随便打个瞌睡,就享受了爷爷药园子两万年也没有的好处。我决定喜欢这里,于是我倒头继续瞌睡。
将睡未睡之际,万籁俱寂,想必是正主来了,来得相当不是时候。
我这人睡觉有个毛病,若是我睡着了,除非自己愿意,否则天打五雷轰也难把我弄醒。可要是发出些窸窸窣窣的碎碎念,或是周遭突然静了,那我就是在做梦,大约也要醒来。园子里这气势的一静,把我朦胧的睡意静得一丝不剩。
没帖子就乱逛人家园子,确实吃不上好果子。
十六七个宫装仙娥引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在主席上坐了,天后的风度尽显无疑。下首众仙行过礼,天后从容一笑,寒暄几句,摆手开宴。一干青春或黄昏的神仙们又是相互作揖,携手看花,好一派和谐的景象。只是偶尔瞥一眼,竟觉得这天后的相貌居然十分眼熟。我凝眉思索,没想出来,于是自动把它归结为三万岁以前的记忆。而那段记忆,基本可以归结为空白。大约那时候,什么事都有阿娘给我记着,我的脑子用不着记日常琐事。想及此处,竟有些伤感。
再看一眼天后,又总觉得那端庄的身子总端不大准。我一时有股冲动,想问她愿不愿跟我一块儿坐坐,这树上的风景绝非平地可比。我动了动身子,到底还是忍住了。
下首的西王母也是十二万分的高贵大度,就怕一不留神失了风度。今日西王母为了女儿,也算是做了回忍者。
一瓣梅花落到我鼻子上,我抬手挠挠痒,瞥到手上的墨玉石锁灵环,忍不住又是一番感慨。这玩意儿改进后的确更好使了,可惜我没早点改它。
锁灵环是我两万多年前做出来的一只镯子。神仙套上了就能隐去仙气神力,跟凡人无异;妖精套上了妖法受束,全无发挥之地;凡人套上了就是手镯一只,无甚新意。因着这层关系,仙凡妖生生给扯出了关系。不过他人不知,若是使这镯子的人法术够档次,就能根据使用人本身法力大小,调整具体需隐去多少仙力。总之,灵活好使。
镯子取的是北冥之地往下几十丈深挖出来的一块纯天然墨玉。依稀记得当时我凿出那块玉的时候,它隐隐闪着幽光,像是遇到主人般兴奋。我与它心有灵犀,当天带回家就赶夜磨了只镯子。之后稍加修整,就成了只有法力的仙物。
我造出这镯子后,没几日就在乡里流传开,整个药乡无不震惊,觉得我实在是个奇才,并且迅速把我的名声传了出去。从此,各路神仙们都知道药乡神农氏的孙女儿是个乖乖了不得的小姑娘,只是未得有幸见过面,可惜了。
当然也有深层八卦的会想到,神农仅有的三个女儿,归天的归天,失踪的失踪,有哪里来的孙女。当时神仙界的娱乐事业已经发展的很是兴旺了。又过没几日,我是神农氏当年采药时捡回来的孤娃娃的消息不胫而走。各路神仙的感慨赞叹升至顶峰。药乡的教育制度太培养人才了,有些身份地位的变着法子要把自家孩子送来学医。那段时日,是药乡最风光的时期,也是爷爷最头大的时期,这些都源于我随手磨的一只镯子。可见,一个镯子是可以成为蝴蝶效应的那只蝴蝶的。
当大家都沉浸在我的惊世奇才中不能自拔的时候,我却依稀记得,我的姥姥女娲娘娘,当年一天起码能化出七十样东西,到了第七天,连人类这么神奇的生物都能造出来,真真正正是旷古奇才。我几万年才造出这么个镯子,只能算是庸才了。这些小仙这么个吃惊法,委实忒没见识。
而爷爷则说药乡的神仙多数没出过远门,没见识是正常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不过心里暗暗发了誓,定要出趟远门,给自己长些见识。爷爷见我面有不屑,又提点我,世上本没几人知你是伏羲女娲的外孙女,你一个半路捡来的小姑娘能有这等本事,任谁都会有些讶异。爷爷这个说法太有道理,我只能妥协。
上天委实待我不错,就在我造出锁灵环的第五个月夜,它不见了。受诸多话本野史影响,我想他定是被凡世什么东西吸引去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我踏上了寻找镯子的征途。一路跋山涉水,斩妖除魔,最后却让它把我自己给套住了,还差点搭上许言一条命。我至今都不明白当初我是怎么被自己的镯子定住的,曾经有段时间我很想把它扔了,可想想这竟是我与许言最后的牵扯,就忍着心头杂味把它留了下来。
这园子里的风有些魔障,吹得我脑子犯晕,一再的想起许言。
我晃晃头,又是一片花瓣落下来。
“梅树道友,你也嫌闷得慌么,今儿个场面大,你得卖天后个面子。”今天这棵梅树大约有些烦躁,一个劲儿的落花瓣,我怕它花落光了影响园容,惹人嫌,指不定天后一怒之下把它贬落凡尘,那就亏大发了。劝导完梅树,我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天真是脑子被夹了才来的。”
“我瞧你不是脑子被夹了,是胆子被夹了。”跟我说话的这个声音动听又熟悉,听得我忘了声音的主人是在损我。
“我怎么就胆子被夹了,明明是脑子被夹了。”我转过头,愤怒的望着声源,之后我便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