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许言在我面前缓缓倒下去,一只手越过身前之人向我伸来。
孟语仰头大笑不止,疯了一般。
我想冲过去扶住许言,她却挡着我。而我一身法术也被封住,真像个弱女子般束手无策。
身后突然传来一片附和的笑声,刚才离去的那些妖精又折了回来。眼中精光闪烁,满脸写着对许言的不屑,对孟语的赞赏。
我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可我明白了,却没了自由,我被他们掐着脖子。许言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住流血不止的胸口,满眼的绝望。
孟语狰狞的望着许言,说:“你也知道痛么,你毁了我们的婚约,害我清誉全无,你想过我的感受么。若不是你,我父亲也不会跟他们交易,也不会死。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不要我?”说到后面,孟语的面色却又柔和起来。
“许公子,我早看出你身边这女子比孟小姐更精纯。可孟小姐毕竟是我盟友,既然她想要这女子的性命,我也只好成人之美了。公子不必挣扎,这匕首上施了我族的血咒,公子不多时便会灰飞烟灭的,身后之事还是少操心。”
我心头一震,灰飞烟灭?
孟语满脸厌恶的望着我,突然疾步走来,手中拿着带血的匕首,那是许言的血。
“就是你这狐狸精迷惑了许言,我在你脸上划上几刀,看你还怎么迷惑人。”锋芒来袭,我闭上双眼。今日在个凡人手下毁容,也算出师不利,只是许言,他还撑得住么。
“住手!”我没感到想象中的疼痛,只听到了许言的隐忍的暴喝。
孟语也像是愣住了,哀怨的转身望着许言,“你不让我伤她?你都要死了也不让我伤她?许言,你记住,我是爱你的,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她不配跟你一起,我们才是一对的。”她的声音又突然变得温柔,转身缓缓向着许言走回去,最后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她抱着许言,眼神迷离,忘了对我的愤恨,似乎世间只有他们两人。
孟语把匕首刺进自己心脏的时候,许言的血似乎也快流尽了。
我不知道他与孟语之间有怎样的过往,也从没想过要去探究。在凡间的这两年一直是许言陪着我,没有风浪的江湖,却让我无端地安心。即便与我的初衷相去甚远,却也从未后悔过。同许言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即便我当真是个不更事的小女孩,也绝技不会有什么危险。每每他用略带责罚的眼神瞪我的时候,总会令我产生莫名的熟悉感,莫名的亲切感。当时总将之归结为同爷爷对我一样的关爱。
如今想来,许言责备的眼神中除了有一丝包容,更带着一丝热切,那是真正的长辈不会有的。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那种眼神我就会安心。由心底萌生的安心,让我我完全忘了许言也是个男人,一个与我朝夕相处的男人。忘了一个男人完全可以爱上我,也忘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与长辈意外的异性朝夕相处了两年。
据说长时间对着一个人只会有两种情况:一是看腻,二是爱上。
显然我与许言都是后者,只是日子太过和谐,两人都忘记要捅破,或许也不想捅破。两年的细水长流,不仅让我对许言萌生了依赖,更多的是萌生了男女间的爱意,那是只为许言而生的。
许言勉力撑着的身子慢慢倒了下去,那一刻,我左腕也似乎松动了一下,一股力道散遍了全身。
身后又传来不合时的声音:“小姑娘,你的许公子好像不行了。哎,真是可惜了,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你还是跟我回山里吧,凡人毕竟是凡人。”
凡人毕竟是凡人,妖精也只不过是妖精罢了。我拳头一紧,回神扣住那山熊精,稍一用力,结束了他的生命。我生平头一回不问缘由的杀了一只妖精。余下几个爪牙见状向我袭来,我一一结果,不费吹灰之力。这便是所谓仙凡之隔,我随手便可解决的妖精,却可以要了凡人的命。
方才锁灵环松动,我便知道封印解了,法力回来了。也一眼看出了身后几只妖精的真身,对于身怀仙法的我来说,不过是小妖小怪。于许言,就不一样了。
我冲过去抱住许言,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会让心头镇定些。或者,无论我说些什么,心头都不会镇定。
“许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已颤抖得说不清话。
“阿蕖?”他躺在我怀里,撑着最后一口气,脸上竟还带着一丝黠笑。
“我是阿蕖,你别说话,我能救你的,我是神仙,我爷爷他医术了不得,我也了不得,我定会治好你。”我嘴里说着定能治好他,却不知从何下手。药乡几万年,凡间两年,我总感叹医术无处发挥,真正碰上要发挥了,才发现我根本发挥不上。
他微弱的眼光中似乎闪过一丝诧异,可也仅仅是一会儿,开口却说:“阿蕖,你别费神,抱着我,就好。”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一句话说完已是气喘不断。
“你别说话了,我会一直抱着你的。”可是他的身子已经要散了,他要死了。
“你,回去后,就忘了我。”说完他喘了好大一口气,又接着道:“认识你,我,很开心。”
“嗯,”我想说话,开口却只有哽咽。
“离家,那天,我说的,都是真话。”
我点点头,其实我已经不大记得那天许言说了什么,可那时的感觉我记着,许言他是待我好的。
他突然似意识到什么,猛喘一口气,说:“你,你快回去,这凡间,不可再来了,不,以后也不许随便出门,好好呆在家里。”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是神仙,我的元神,想必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听你的话,你闭上眼睛好好睡,我陪着你。”
“好。”他想想又艰难的摇头,“还是莫陪着我,好好,回家。”
“恩”我有些发不出声,看他终于闭上双眼。我祭出元神,居然金银交错,亮堂得很。许言回来后,可以再入轮回,重新做人,他不会记得我了。可我跟他的记忆,却不想让他人封了。幸亏早年跟爷爷学过一门术法,可以直接抽了人的记忆,比忘川水绝情丹还绝。我定了定神,右手捏个诀,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就这么从许言的脑海里散去,最后还能让我回忆一次,也算圆满。不知道许言下辈子,又能遇着怎样的桃花,我心里倒是希望他干脆当和尚算了。我果真是小气的,都要死了还这么小气。
我把元神嵌进他的身子,觉得自己已经飘飘忽忽,原来灰飞烟灭是这种感觉,除了心头难受,也没甚特别。渐渐的心头也不难受了,也是,心已经散了,又怎么难受。
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我慢慢低了头,印上他冰凉的唇。原来我还是放不下,权当最后一点贪恋。眼睛合上的那一刻,眼中是许言冰凉的脸,和一身被血染红的衣裳,似火一般,将我燃尽。
许言,第一回见面是你救的我,最后一回是我救的你,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了。兴许,还是你欠我多些,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的命,你的命有大半是我的。
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可以只在一瞬间。
相处这么久,我都没觉悟过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许言存了那份心的,可在我终于醒悟的时候,竟然只能跟他做个诀别。老天爷还真是厚待我,存心增长我的阅历么。
隐隐红尘自我脚底飘过,我以为一生终于了了,在人生最后的两年遇上许言,我庆幸的很。两年不过是我几万年人生中的零头,却也是几万年中最亮的一点薪火,燃了我的情,在几万年的最后一刻。
原本以为死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临死之前我都觉得自己很壮烈,可是老天爷又结结实实耍了我一回。以前听说我族的女子有宿命,注定情路坎坷,过去只当笑话听了,却不知老天爷怎会拿宿命跟人开玩笑,它只会拿宿命耍你。我在遇到许言的那一刻,已经注定被耍上了。
我幽幽醒来的时候,正对着一顶熟悉无比的嫩黄纱帐,爷爷老泪纵横的望着我:“你这倒霉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我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你出去闯闯,怎的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微微张着嘴道:“爷爷,我怎么还没死?”
“死你个头,你要死了我拿什么老脸去见你真正归天的父母祖宗?”爷爷真是急糊涂了,神仙死了就是死了,又到哪处见面去。
我闭眼想了一会儿,叹道:“恩,我是作茧自缚。爷爷,你制的那些绝情丹忘情水拿些与我。”
“你这,竟是情伤?”爷爷望着我,满眼的疑惑。
“爷爷,你若不想我继续伤下去,还是拿来吧。”
我对着一碗清澈碧绿的药水,不敢相信喝下它就会忘了许言。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爷爷跟一干端茶送水的都退了出去。
我继续望着手里的药碗。许言已经不记得我了,我是不是也该忘了他。喝下这碗药,我跟许言这场无果的相遇就会变成过往云烟。伤痛不过是因为记忆,如果大家都忘记了,也就没有了伤痛。难过的不过是读者罢了。
脑海中矛盾的思绪继续纠结,我手微微一倾,药已经全部洒在地上。许言,就算你的世界没有我了,我也不想忘了你。
我很煽情是不是,一生也只得这么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