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逸清宫中,月色凉如水,红烛暖新房。
“凌叔,没想到我还是要住你屋里。”
“这就是天命,躲不过的。”
也对,既然老天让我霸占疏凌的屋子,我便不可逆了天意。我施术去了身上繁琐的衣饰,一下蹦上床榻,躺了个大字。
疏凌眉头跳了几下,最终面不改色的把我推成了卜字,然后躺了上来。
如今夫妻同床共枕,更加名正言顺了。
顺得我不禁想起在雪启宫那晚,我也是与疏凌住了一间房。第二日却心房流汗地担心被单昕发现。可如今我不必再担心了,单昕却又在做些什么。
我起身到案前摊开纸笔,写了八个大字。看了一会儿觉得晃眼,又匆匆撕了,爬回榻上。
迷迷糊糊,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入了梦。
梦里我似乎看见个小女孩,在漫山花丛中弹着一把琴,细细看来,那不就是外祖的单弦琴。手下每滑出一个音律,周遭的花草便随之舞动。远远望去整齐划一,走进一看却毫无章法。
那女孩正自弹得尽兴,却不妨手下的琴被人夺了去。我替那女孩着急,想帮她看看是谁夺了琴,却只见一片蒙蒙红色,在那女孩粗制的麻布衣映衬下,艳得有些晃眼。
红色闪过之后,我突觉身上一阵发凉。
一边伸手扯被子一边迷糊道:“凌叔,我冷,你加床被子。”
那边说:“不用,我抱着就不冷了。”
接着便觉周身暖意袭来,一双厚实的臂膀圈住了我。
我迷迷糊糊地说了句:“凌叔,我不会休了你的。”
后半夜睡得仍旧不大好,脑中似是一幅幅地闪过许多画面,每一幅都没见过,可又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大概也只能归结为三万岁之前的记忆。难道我终于要想起那些事了么?却也不知是好是坏。在那些零碎的记忆中,我看见一个淡紫色的背影,原本也并非很熟悉,但却叫我在白日了见到过了,是以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时的她的确周身缭绕着一股暗紫之气,全然不似如今这般仙才雅致,却也不似如今这般虚无缥缈,那紫气缭绕的身影总显出一股坚毅,叫人觉得比如今更耐看些。梦中寻思着那紫衣女子究竟是何人,终是不得结果。最后在一股暖意下又再次入了睡,这一次睡得很踏实。
第二日起了个早,一翻身就看见疏凌满脸笑意地侧身躺着,单手撑着下吧。
我揉了揉眼睛:“凌叔,你莫不是,在调戏我?”
他手臂一软,塌了下来。接着突然凑了过来,伸出根食指挑起我下巴:“是又如何?”说完,就越凑越近了。
我一时没了主意,只觉得自己眉心嘴角不住地抽着,身上却是僵得一动不动。疏凌带着笑意的脸越放越大,我觉得此时除了装死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正欲实施,他却突然凑过来在我唇上舔了一口,又迅速离开,不像调戏,倒像偷腥。
我忙伸手捂住嘴:“你,你真的调戏!”
他白了我一眼:“什么调戏,我调戏自己老婆做什么。”说完就起身穿衣服。他这一坐起来,原本就宽松的衣裳瞬间袒了大半个肩膀出来,我咽了咽口水,疏凌有副好身材。不过很快脑子清醒回来,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我难道真是心里孤独得太久,对疏凌都生出了歪心思?那可就罪过大了。思无邪,思无邪。
待疏凌出了门,我便走至案前,昨日摊开的纸笔仍旧那么摊着。坐下盯着书案出了一会儿神,最终还是拿起笔,挥手写下了昨日撕掉的八个大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随即换来暮雪,把卷好的一幅字交给她,差她送去了雪启宫。
之后我依着昨日隐约的一丝记忆,又来到了那片林子,这回却并未听到丝竹声。在林中绕了半日,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叫我见着了那抹紫色。一见之下,却把我吓了一跳。
那汪清澈池水边的女子,分明仍旧弹着她的箜篌,可为何我却一丝声音也听不到?竖着耳朵感知了一下,周遭风声鸟声虫鸣声一样样清晰异常,唯独那跳动的琴弦,没有一丝声响。
我呆呆站了许久,看她双手离开弦声,像是已弹罢一曲,便向前走了几步。她转身见到是我,仍旧报以微微一笑,接着便不言语。
我欲问她为何我听不到乐声,又吱吱呜呜不知如何开口。这时她忽又转身,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你今日听不到乐声?”
我点点头,她又轻声慢语道:“上回你听到声音之前,可有觉得有何异常?”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上回是跟疏凌堵了个小气才奔进林子的,委实没有什么异样。再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我只得摇摇头道:“没有啊,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在林子里的时候起了场风雨,而后我便睡了一会儿,这也算异常么?”
她低头轻声道:“那便是风雨了,果真如此。”
我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昨夜梦里见着你了,不是现在的样子。”
她嘴角微微弯起一点,像是笑了,又说:“你幼时大约是见过我,也不稀奇。可也仅仅是见过罢了,你无需多想。”
突又想起上回她见着我时,似乎有些讶异,现在想来,其或许就是因为我可听见乐声。而我当日可闻得乐声,是因经过风雨。我经风雨而得乐声已让她惊奇,那难不成旁人即便经了风雨,也未必可闻其声?于是我又道:“那你知道为什么那天风雨过后我便能听见你的乐声么?”
她却突然回过头去,不再言语。
见她不欲说话,我便告辞出了林子。心里却对这女子有些好奇。辗转来到爷爷如今下榻之地,想着或许他能知道。
谁知我刚说自己进了那林子,他便劈头一通骂:“你这丫头又给我惹祸,那林子是你去得的?你真当天上都是好地方么?”
我默默不语,他又接着训斥:“那林子里的女子,你见到了?”
我点头。他又道:“可有发生什么事?”
我摇头。他拉着我坐下:“出门在外,不要乱跑,你还嫌把自己折腾得不够么?”
我定定道:“爷爷,现在这里是我家。”
他一顿,吃瘪了。
随即敲了我脑门一下:“丫头学会嘴硬了。”
我摸摸脑门不满道:“爷爷,脑袋已经不清楚了,你还敲,下回别再说我脑子撞得厉害,都是您敲的。”
他笑道:“确是不能再敲了,你那小相公可不是善主,老头子也惹不起。”
我对他取笑我与疏凌的事实在无法应对,也只能随他去了。
突然他又道:“如今天君已经广发喜帖,鹿台山上想必也是要收到的。到时你却如何自处?”
我漫不经心地白了他一眼:“我脑子是不清楚,不是坏了,想看我笑话却还没那么容易。”
爷爷拍手大赞:“乖乖了不得,我药乡的傻丫头终于出师了。”
出师是出师了,不过也就摆摆过场,蒙蒙爷爷,要真刀真枪对上了,我该怎么死还怎么死。苍天内,为何你偏生如此待我?
暮雪行动很迅速,我刚吃了早点,她已带着寒气翩然而至。
停下来第一句就是:“他果然没有死。”
我一时不解:“谁?”
她又道:“许言即是单昕,对吗?”虽是在问我,可口气定得比那撑天柱还稳。
我一怔,怎么大家都知道,怎么大家都能一眼看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随意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很是失败。当日我见着单昕,还犹疑了一阵的,为什么他们就见了一面,爷爷甚至还没见面的,就都知道了。这可让我何以自处!
我欲问她是如何知道的,她却一把拉住我双手,皱着眉峰隐忍道:“小姐,那个人不值得你为他。若你当真要选一人,那还是,三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