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直把我震得四肢无力,颤巍巍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爷爷,我到底不是您的亲孙女,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爷爷气结,吹着胡子道:“你这小丫头又在说些什么,我可是给你说了桩天底下最吃香的婚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不满意?”
我心头酸楚:“哪有姑娘家里去说亲的,就像我嫁不出去似的。”
爷爷嘿了一声:“原本你就嫁不出,年纪一大把了,还当自己小姑娘呢。”
我不满道:“我怎么嫁不出去了,我会弹琴作画,还会伏羲八卦,分明是风华正茂一枝花。”
爷爷蹲下来指指我额头:“脑袋瓜确是撞不得,你风华正茂?你这丫头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
我一怔,这个问题,还真没有考虑过。
爷爷微叹一声,又坐了下来:“傻眼了?仔细想想,你还是风华正茂吗?”
容我仔细想一想。话说我三万岁前的记忆一概不留,照这么说来,这三万岁已是实打实的岁数了,而后我在药乡躺了,恩,躺了。“爷爷,我在你的药庐里躺了多久?”我有些紧张地询问。
爷爷整了整袖子,不急不缓道:“十三万四千七百年。”
我身子一软,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我,我竟然躺了那么久!那原本用来挥霍与潇洒的青春!我竟如此奢侈地躺了过去!实在是令人不得不痛心疾首!
况且,我也不是今日刚醒来。伸出十指掰了一下,自打我醒来,至今也已过了两万年有余。那我究竟是多大呀!
爷爷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平声说道:“十八万七千二。”
当时我就哭了。
爷爷颇无奈,只一个劲让我别哭,又说:“你一个女神仙还在意什么年纪,只需受得过天劫,不都是寿与天齐?何况如今这世上有几家姑娘长得比你好看?又有几家姑娘如你一般的会弹琴作画又会伏羲八卦的?年纪又算得上什么,怎么就看不开。按我说,你跟疏凌这桩婚事真是最合适不过,他只比你长了一万多岁。简直绝配嘛。”
我泪流满面地开口:“配不配哪里是看年纪的?何况辈分也乱了啊。”
爷爷不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哪里有辈分,只要不是血亲,辈分什么的都是虚名。当年你姥姥姥爷兄妹不是一样通了婚,开世间祖制。”
我抽着嗓子:“那是老天同意的,不一样。反正我是不会嫁给凌叔的。”
“嘶,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爷爷说着在我额头敲了一下。
我颇委屈地摸着额头,颇委屈地望着他。
“来来来,坐正了。”又把我扶正,一派教训的架势。
“你不愿嫁疏凌,就因为他是长辈?”
当然是了,我可劲儿点头。
爷爷放声一笑:“那根本不是问题嘛。迂腐真迂腐,我老头子都没那么迂腐了。你一个女娃娃,啧,果然还是承了你父母的性子。我问你,除了这一点,你可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想了想,好像没有,只是光这一点已经很惊悚了。何况,我心里头装的是单昕啊。
爷爷又问:“你是还想着那小白龙不是?若按你的辈分论,小白龙还比你矮着一辈,这又怎么说。若不论辈分年纪,他可是个有家室的,你不介意当小的,我可丢不了这份脸面。”
我不解:“为什么单昕比我矮了一辈?”
爷爷说:“他老子跟你一辈儿上的,他不是你晚辈是什么?”
我哑然,难道我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爷爷了然一笑,又说:“丫头,你就别挑了,都已经是老姑娘了,再挑可真没人要了。难得疏凌那小子疼你,天君一家也喜欢你。这么好的婆家,错过了这村,我可不保证还能找到更好的店,你仔细掂量掂量。哎,我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儿的。疏凌到底是瞧上你哪里了,不就模样长得好看,连本医书都背不全。”
且不说爷爷他衡量我价值的标准,单说疏凌对我,爷爷他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疏凌待我好,不是因为我是他侄女么?
我至今犹记得当年他寻来药乡的时候,我正抱着一箩筐草药回药庐。当时他英姿飒爽,清癯却略显单薄的身影从天而降,宛若天神降世。诚然他就是尊上神,可一般神仙也绝没有他那样飘然朦胧又不失尊贵的气韵,而即便气度上能与他相较,也绝技不会有他那般绝世英俊的容颜。是以,当时我就愣住了。
他轻轻落在我面前,慢慢接过我手里的大箩筐,笑嘻嘻开口:“小蕖,可算叫我找到你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开口:“小蕖怎么傻了,我是你叔叔,不记得了?”
我愣愣地摇头,他眼中似是掠过一丝低落,但即刻又笑容满面:“忘了也无妨,但今后需记得,我是小蕖的叔叔。叔叔以后都会陪着你的。”
我当时并未仔细听他说什么,但听懂了他说是我叔叔。原本我除了爷爷外已没有什么亲人了,如今有个这么好看的男神仙自称是我叔叔,那以后就会多个长辈疼我了。这样若是老天爷再要耍我,也会多个人帮我顶着。我心头一喜,迷迷糊糊的,就点了头。
他大喜,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水灵灵的大桃子,一把塞到我手里:“这是特意给小蕖留着的。”
我盯着桃子看了一会儿,确定这的确是能吃的,便往嘴边送去。牙齿还没沾到桃皮,整个人就被抱起来打了好几个转。一口咬下,清甜无比,耳边则是疏凌欢快得几近纯真的笑声。
我与疏凌的见面也算是朴实有爱,这两万年来,我受过情伤,失过元神,最终又得以复生。时日虽不长,过得倒很是充实,是以那日的相见早已在脑海中淡漠不清。却不想今日被爷爷一说,又清晰地闪现,就那么一幕,如水墨丹青,在脑海中定格了许久。
“爷爷,你别乱点鸳鸯谱了,凌叔是好神仙,我不能坑他。你去跟天君把婚事推了。”
“推什么腿,都传开了,推了你不是更丢人。”
我低头捏了会儿衣襟:“爷爷,我不能坑凌叔。”
他笑嘻嘻地凑过来:“怎么,小丫头心疼了?诶,这就对了。那小子连我看着都心疼。刚找到药乡那会儿,瘦得都没了样子,也是个死心眼儿的。哎,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找个人能找了十几万年的。”
“凌叔找我?找了十几万年?”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以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爷爷尴尬的抬手捂了捂嘴巴:“咳咳,老头子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你说了,你说凌叔找了十几万年,他是不是找的我,为什么找我?”我不懈地扒他袖子,可他一个收身,已到了一丈开外。稳稳身形道:“这婚事已经定了,是不会退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该问你未来的夫君,老头子不管小儿闲事。”说完一转身已消失了。
我心头烦乱,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真的要找疏凌么,找到了该问什么?
恍恍惚惚,总觉得疏凌的身影又清晰起来,可却不是初见时的模样,也并非如今的模样。我与疏凌总共认识了不过两万多年,期间我又下了趟凡尘,受了回重伤,两万多年中,倒有大半是躺过去的,对他又能有多熟悉。只是不知为何,每回他满面荣光地喊我“小蕖”,我就觉得心情舒畅,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仿佛他从来就是这般。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屋里走去,因心思不在身上,就直直与人撞了个满怀。
想来在这逸清宫里,能跟我一般走路不长眼睛的,除了疏凌也没旁的人了。
“凌叔,爷爷说你找一个人找了十几万年,那人是不是我?”问得很小心,心头也突突跳得厉害,却不见他回答。
我继续道:“你为什么找我,难道我欠你银子?还是,你签我银子?”“呃,人情?”
我已抬起头,他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又道:“凌叔你可别说是因为喜欢我,我不信。”
他终于放开笑容:“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听说你爷爷把你嫁给我,那明天,不,今晚就娶了你。”
我向后退了一大步:“不行!你不能把我的春天扼杀在瑶池里!”
他邪邪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那一刻,我始终不相信面前的人是疏凌。那个每次只会同我装委屈或是扮家长的疏凌。
“凌,凌叔你干什么?”我脚下一顿,他已一步到了面前。
“凌叔,我不跟你顶嘴了。万事好商量,嫁就嫁呗,我也没说不嫁,你别激动啊。啊……疏凌你祖宗十八代的,我把你锁进华胥国。”
情急之下,我也不知自己喊了句什么,疏凌的身子却突然一顿,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我说什么了?我说,嫁!”
他站直身子,面带笑意却眉峰不散:“这就乖了。”
事情虽说就这么定了,可我心头越发堵得慌,颤巍巍开口:“凌叔,我真的不能嫁你。能不能反悔?”
他冷冷道:“你反悔的速度也太快了。不行!”
我自知理亏,只能动之以情:“你明知我喜欢的是别人,这样对你不公平啊凌叔。万一你日后遇到个合心意的女仙,即便收做了侧妃,也会委屈了人家。”
他冷冷挑眉:“如此便最好了,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娶媳妻,不如一同做场戏给他们看看,也乐得清静。”
我一愣,随即回魂:“你说我们是做戏?蒙他们的?”
他点头:“不然你以为我当真要娶你?身无三两肉,也就脸蛋能看。”
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也不敢反驳,只道:“那你,不是喜欢我?”
他一脸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你,找了十几万年的人,也不是我?”
他斜我一眼,一副“你很无聊”的脸色。
我深深松了口气,可心头却莫名地漫出一股酸涩。
不过,事情能解决总是好的,我便也很合作地拉着疏凌:“既然如此,那未免夜长梦多,今日就行礼吧。”
他颇不屑:“你还真心急,难不成真怕嫁不出去了?”
我一甩手:“当然不是,这不是怕他们啰嗦嘛。走啦走啦,去行礼,找你哥哥主持去。”
我们手牵手过了几个院子,疏凌突然停下,看面色似有些为难。
“怎么,我可是说了会嫁的,难不成你自己后悔了?”
他一脸正色:“小蕖,没有宾客啊!”
我很爽快地笑了一声:“那又如何,我风蕖从来不拘小节。”
他仍是一脸正经:“别人不知,还当无媒苟合。”
我满腔豪情:“这些让你那多事的哥哥跟我那老不正经的爷爷解决。”
疏凌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主动给震慑了,有些不确定地跟着我的步子走。院中九曲十八弯,刚刚拐到第十八个弯的时候,就见暮雪直直站在了回廊中央,周身气息冷落冰霜。
我放开疏凌,过去握起她的手:“暮雪,你怎么了。不是让你别总这么冷冰冰的么,会把人吓跑的,来笑一个。”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又狠狠瞪了一眼疏凌,方对我道:“小姐,你真要嫁他?”
我一怔,之前暮雪与疏凌的事说得好好的。疏凌却总不承认,我便以为是我会错了意。可照今日形势一看,我当日也并非全错,至少暮雪对疏凌还是有意的。这可如何是好。
我愧疚地牵着暮雪,信誓旦旦:“暮雪你放心,我跟凌叔只是做戏给旁人看的,我不会同你争的。”
她脸色又一暗:“那你是仍记得那许言?”
“啊?”我诧异,这跟许言有什么关系?于许言之事也好,单昕之事也好,我在药乡总是极少表现出来。不过对于我当日并未喝下爷爷的药水一事,大家却也心知肚明,只不挑破罢了。是以如今,我也也只能说:“许言?都多久的事了,暮雪你不能这么看轻我,我是那沉迷过去的人么?”
暮雪似信非信,最终犹疑地问了句:“那你们,真的只是做戏?”
我死命地点头,以增强其可信度。
看暮雪的样子却不是全然相信。我与疏凌分明是纯洁无比的叔侄关系,怎么给这些人看来,就全都变了味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暮雪走到疏凌面前,以她固有的冰冷嗓音道:“我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我心头一暖,多贴心的凤凰。
暮雪转身一走,我们顺利地到天君跟前,将来龙去脉说了一番。再加上我与疏凌一派亲切自然的真情演绎,大家一拍即合,当即准备婚礼。
由于行事太匆匆,除了住得近的几尊大神,红烛照耀的大堂中,宾客真是稀少得可怜。或许这也是天君一家统一三界以来最清冷的婚事。不过天君天后表示,今日只是合家鉴证一番。明日必定诏告天下,继而再办一场隆重贯彻三界的婚礼。
我一再表示不必,无奈天君盛情难却,最后只得应了。戏做一场已经不易了,我却要做两场。真后悔当初没跟村西的八哥学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