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学校的人都快走空了,安格这才从校门口露出影儿。
“在鬼屋玩得开心了?”待安格走近了点忌司说道。他发动引擎,安格是一张怏怏的脸。
“怎么了,被吓成这样?”
安格摇摇头,想了想又说:“没想象的那么好玩。”
“噢,”忌司别过脸看向马路延伸而去的方向,“学生组织的嘛——尹泽昊……”
“他说有点事所以没跟我一起出来。”
忌司正想说话,某处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格格!忌司——!”夏天真远远地朝这边跑来,马尾在脑后一左一右地晃荡,背后是一片夕阳融金的天空,她挥了挥手里的东西,穿越过阻挡在中间的人群,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她双手撑在膝盖 骨上,背快速地一起一伏。
“Fate Light……Flight终于有人签约了!”
夏天真仰起红扑扑的脸,汗水和热度一起涨到脸上,呼出来的白雾让一切看得都不是那么真实,她把手中的牛皮纸文件递到他们面前,“对方是——天成大众娱乐公司。”
安格和忌司呆在原地,周围的喧哗和吵闹,头顶飘散的雪末,手边不断浮动着的光,还有夏天真眼里一圈一圈模糊视线的东西,全部都调进了梦幻的色彩。
“你说的是真的吗?”忌司不可置信地问,他跳下车一步跨向前,抓住她的胳膊,“天成大众娱乐公司?要和我们签约?”
夏天真拼命地点着头:“只是……”
“只是你们必须完全通过我们的审核。”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夕阳落去的方向响起。安格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背影在烧得发红的夕阳里变得细瘦而又纤长,他取下头顶的帽子,络腮胡 子透过阳光的金色,“Fate Light。”
如果这是真的——
一辆黑色摩托飞速从公路上驶过,停在闲雅咖啡厅前。那人摘下头盔,耳边一排六个金属耳钉在斜阳下闪烁。他把一顶深灰色的无檐帽戴在自然竖起的短发上,匆匆地踏进咖啡厅,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呼出的白色气团在脸边散去。
“昱浪”夏天真的声音从左边的方向传来,他看过去,其他三人都正儿八经地坐在那。
“啊,不好意思,来迟了点。”段昱浪走近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西服的络腮胡大叔,很快便意识到那人的来历,“您好。”
“这是我们公司的资料。”络腮胡子大叔把一叠复印稿从牛皮纸文件包里抽出来,放在咖啡桌上,向忌司四人推去。橙黄色的光芒厚重地照在每一个角落,冬天的夜晚很快就扑向了大地,外面下起了小 雪。咖啡厅里开着暖气,因为天气冷所以有很多白领下班后来这里喝咖啡休息。
段昱浪接过厚厚的一捧文件,目光从纸上一行行地扫过。
“这份文件你们就带回去慢慢看吧,”络腮胡子大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怎么样,心里有决定了吗?”
“请问,签约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段昱浪把文件递给忌司,另一只手用汤匙轻轻搅动着咖啡,一腾腾香气扑鼻的蒸汽从杯里冒出。
“一切的安排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络腮胡子大叔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我仔细看过你们的资料,你们是重金属乐队,而在这一方面颇有造诣的乐队,在芬兰就一支……”
“Nightwish?”安格试探着提醒道。
“嗯,对,就是这个。可以跟我谈谈你们的想法吗,说些什么都可以。”
“呃……Nightwish风格主要是哥特、交响金属。”安格想了想接着说道,“而我们乐队走的是速度金属,但我们想打破欧美传统的金属风格,创造出我们中国自己的金属特色。如果能合作成功的话,我 们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段昱浪望着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的安格,不禁笑起来。
“咳,”络腮胡子大叔和蔼地笑了笑,“要合作的话,首先我要亲眼见识一下你们的实力。12月7日,晚上九点.S.D.F会在市中心广场上为一家新开的酒店演唱宣传,他们中场会有十五分钟的休息,你们 要是能在短短十五分钟能吸引大量观众取得很好的反响,那签约就谈定了。”
“还未请教你的贵姓。”忌司把资料整理好,心里已经有了底。
“免贵姓孙。”络腮胡子大叔笑吟吟地回答道,“瞧我的记性,还没介绍我自己。这是我的名片。”他站起身来,“那么,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事尽管打我电话。”
“耶!”四个人在路边兴奋得叫嚷了起来,互相击掌庆祝。安格一蹦一跳地跑到公用电话亭,一边拨电话嘴里还不停嘀咕着:“这等好消息得快点让明可舜知道才行!”
夏天真几乎笑到合不拢嘴,“忌司、昱浪,这下我们的梦想也许就能实现了吧!Doom那边,我想再不敢嘲笑我们咯!”她抬头看向深邃的天空,头顶是路灯晕出的一大片光束,小而密的雪花纷纷扬扬从 苍穹顶端朝自己的瞳孔扑过来,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而下着雪的夜空,也映着灰橘色的光芒,蒙蒙的一片一直绵远到看不见的尽头。
“喂……阿姨好,请问明可舜在家么?嗯,我是她同学……”
段昱浪瞥了眼在电话亭里打电话的安格,扭过头来问忌司:“明可舜?是上次和安格在一起的短发女生么?”
“嗯。”忌司点点头。
“可爱么?”
夏天真闻到风声凑过来:“咦,昱浪你又有坏心思啊?”
“说什么哪,”段昱浪把帽子往下拉了拉,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悠悠地打起火机,“我说过,以后都不会再想谈恋爱了。”
段昱浪闭上眼睛,肺腑里呼进的是温暖的烟气,夹杂着丁点的寒冷。
“那个时候,好像也下着雪吧。”忌司朝路边走去,在人行道边缘站住,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暖黄色的灯光一直拉到马路那边去。
“嗯。”段昱浪应了声,依旧闭着眼睛。逼近深夜的风从地表湿漉漉地刮起,露在外面的手被冻得通红,指缝间夹着的那支烟反而成为手可触及的最高温度。
一、二、三、四……一共整整六年。因为她而在外面惹起很大的祸端,被迫退学,最终她还是走了。
安格出来的时候看着分散站开的三人,觉得有些意外,她也没多想,狠狠地把段昱浪后脑勺拍了下:“,到现在了你还装什么深沉啊!”
“哈啊?”
“可舜说要请客帮我们庆祝下啦!我们等会是吃麻辣鸡还是酸菜鱼火锅?”
“火锅?那快走吧,我都要饿死了……喂,你们两个男生,还站在那干什么啊?”
清水大排档。
安格站在棚子的外面,旁边是烤羊肉串的小贩,那边不断飘来孜然和辣椒粉的香味。天空仍然扑簌簌地下着雪,指甲片那么大的雪花从某个点四散下来,街道上湿漉漉的一片,没有完全融化的雪水被过 往的汽车碾成黑色的污泥。
段昱浪端着一壶热水走过来,“她还没有来啊?”
安格缩着脖子,冲戴着织线手套的手哈了口气:“应该快了吧。”
“我把水给他们送去就给你倒杯热水来。”刚说完,段昱浪就听见一个细细甜甜的女声从马路对面响起。他顺着声望过去,一个穿着粉红色毛绒大衣的女生从的士上下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
“嗳,你小心点啊,别滑倒了”安格冲她喊道,朝她跑了过去。
“不好意思,说是我请客的,结果还来晚了……”明可舜搓着微红的脸蛋边走边说,走近了才发现大排档前面还站了个人,灰色的毛线帽子在背后微亮的灯光中晕出浅浅的光环,面容被黑暗凹陷下去, 耳边满满一排的耳钉挺惹眼。
“啊,好像混混……”
第一次对话居然是这样的开头,段昱浪满脸黑线,“哈、哈哈……是么?里面比较暖和,进去吧。”
明可舜挽住安格的胳膊,虽然知道他是Flight的鼓手,但是平常也弄成这样,跟外面的混混没什么两样。
安格意外地瞥瞥明可舜,又望向段昱浪,忍不住笑起来:“哈,原来明怕昱浪啊?”
“怕我?”段昱浪迈进去的一只脚又收回来,“不会吧?但是,我明明是想走可爱路线的啊”
“你死一边去!”安格象征性地踹了段昱浪一脚,“都是个小老头了,还在那装嫩!”
“人家才二十一岁啊!”
“还人家……明,你该看出他是什么人了吧?内心就像个三岁小孩——好啦,快跟我进来”
——在向四周望去时。
——人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地先注意到最明亮的地方。
安格日记
2004.11.28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梦想可以离自己这么近。他们总说梦想和理想不一样,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自己,把梦想和理想混淆不清的自己;他们总说祸不单行,可我想说幸福也是如此。
在天成公司找到我们的第二天,爷爷也提前出院了。昱浪一边搀扶着爷爷一边还大声嚷嚷着:“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就我一个人看爷爷啊!”爷爷的笑容总是很慈祥,很温暖,有时候他是一个很搞笑又 很固执的老头——我记得最深的就是他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光头,天真认为爷爷大声唱着黄梅戏的时候很搞笑,昱浪总是嫌爷爷把颜色不同的衣服混在一起洗,忌司对爷爷从来都是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但是我们都很爱他。
从刚才写到现在,昱浪一直都在旁边抓耳挠腮地想新的节奏型,时不时还偷偷地朝我这瞄几眼,忌司和天真两个人抱着乐器处于苦练中,而我呢——哈哈,最轻松的就是我咯。
不过最近喉咙开始在半夜疼痛起来,前几天我偷偷跑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我那块长在声带边的良性瘤虽然暂时被抑制了生长速度,但不是长久之计,在恶化甚至危及生命前要尽快清除。但是,如果动 手术的话,可能会使声带受损,甚至失声。
冬天真的是越来越冷了,唯一的一个电暖炉放在爷爷房间里了,现在冻得我呃……手脚都要掉了。昨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觉得好不真实。泽昊,还有忌司……哎哟,从来都没想 过会和他们有什么继续……
现在继续回来记日记,刚刚忌司说了一番话很有道理,是对现有音乐的改进,不过要等7号那天看看效果我再记下来,嘿嘿,好期待哦。
忌司,天真,昱浪,还有我自己,安格,要一起加油咯!
[三十]
忌司生日是十二月四日。记得第一次跟他过生日时,四人玩起做饺子的面粉,结果爷爷晚上下棋回来,一进门就被挂上了头彩,四人都快笑趴了,爷爷装出愤怒的样子拿出鸡毛掸子,对着忌司手打下去 的那瞬间放上一叠钞票——说是给乐队买器材的基金。
那一天,忌司弯腰吹蜡烛的前一分钟说,如果安格不嫌弃,以后每年12月4日,也是你的生日——和我一起过吧。
12月4日。
天很不配合地下起了大雨。雨水哗啦啦地顺着水管往下流,安格撑了把伞,孤零零地站在小区的大门口前,左顾右盼地似乎在等着什么。大街上只有几个匆匆赶回家的过客,偶尔会驶过一辆水花四溅的 轿车。
寒风呼啸着吹了起来,硬生生地刮在脸上,夹杂着冰凉的雨水,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腾出一只手撮了撮胳膊,雨水哗哗地从脚边流过,打湿了靴子的表层。她朝冻得通红的手哈了口气,一团水汽迷糊了 双眼。时间不紧不慢地走过十来分钟,远处的茫茫雨幕里,缓缓地驶来一辆黑色奔驰,安格理了理衣服,撮撮冰凉的脸,没想到那辆车居然停到自己面前。
那人微微拧着眉头,摇下车窗,雨水溅了他满脸,“你是安格小姐吗?”
“嗯,没错。”?
“少爷现在没办法赶来,叫我来接你。”安格本来在家里悠闲地看电视,尹泽昊一个电话就把她强行逼出来了。
“哦,那你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么?”搞得这么隆重。
“少爷的事,我怎么敢问呢。”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穿着整齐的西装,看起来二十多岁,“我是阿灿,少爷的事一般都由我来处理,偶尔也会兼职司机,你以后要是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踮着脚尖跑过去,手中的雨伞摇摇晃晃,不负责地让雨水淋湿她额前的刘海。安格赶紧拉开车门,把身子探了进去,风呼啦呼啦地把雨水吹进来,她把雨伞收起来的同时司机帮 忙把门关上。
车内开着暖气,暖洋洋地驱散身体表层的寒冷,可她依然觉得很冷,像是心脏的虚寒,她把雨伞搁在一边,抱起胳膊,似乎这样做就会暖和些。雨水顺着车窗像帘幕一样流淌下去,丝毫不间断的。前面 玻璃的雨刷卖力地把雨水刮下来,雨飞溅起来的蒙蒙水雾让司机不得不在这样的大白天里打开雾灯。
雨伞上残留的雨水仍然不住地往下滴着,脚下铺着的地毯很快湿了一小片。安格把身体向后倒去,靠在软绵绵的后背上,舒缓地吐了口气。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窗外。
似乎过了许久,阿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带着一丝俏皮而轻松的语气,“要到了哦。”
安格抹抹窗户上的水汽,随着车子的缓缓驶过,她瞪大了眼睛。
下车的时候,雨渐渐地下小了些,雨水轻轻地飘到脸上,湿湿软软的。安格抹了抹脸,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建筑物时呆住了。
天阴阴的笼罩着黑色的云朵,天色暗淡得几乎只能看见在黑夜里一幢大房子模糊的轮廓,还有几个窗户里透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
天哪,这是鬼屋吗?安格头上的雨点突然停了,她侧过脸,看到在夜色里撑着伞的阿灿。从刚才的大门进来,就一直是一些疯长的植物,车轮转过地面的时候发出哗哗的响声。那些古老的蔓藤顺着大树 缠绕着,有的树枝甚至伸到路中间来,高高的悬在头顶,像枯槁的手。安格打了一个寒战,冬天吹过来的雨水格外的寒冷,她和阿灿肩并肩地走着,脚下铺着光滑的鹅卵石,一条小道蜿蜒到前方,周围 是模糊可见的草坪,草叶湿淋淋地滴着水珠。隔一段路草坪里就安置着一个不起眼的灯,虽然是极力地绽放自己的光芒却仍然够不到另一个灯的光晕。
走近了,才逐渐看清别墅的样子,白色的墙壁此时显得白森森的,安格呆呆地咽了咽口水,天空突然劈下一个闪电,骤然点亮了周围所有的景物,浅薄的在眼底留下影子。她吓了一跳,跟着阿灿爬上进 屋前的一个弧形楼梯。
在阿灿走完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大门就毫无声息地被拉开,非常夸张的一个大客厅,一进门就是一个从下至上往两边延展的大楼梯。安格不知所措地站在大门口的地毯上,身上的 雨水不听话地往下滴着,她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因为下雨的缘故已经难看地沾上些污垢。
“安小姐,请进。”阿灿站在大厅中央回过头来,半俯下身,头上的水晶灯明亮地投下光与影。
她抿了抿嘴,别扭地挪了挪身子,但还是迈不出步子,就这样走进去,肯定会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脏痕吧。
“哦,”阿灿打量了下她,看出她鞋子的窘迫,“没什么的,这里随时都有人清扫的。”
“可是……”
“我们家少爷还等着你呢,请安小姐跟我走吧。”阿灿说着头也不回地大步地踏上通向二楼的楼梯。安格有过短暂的迟疑,回头望了望茫茫的黑夜和淅沥下着的雨滴,她咬咬牙赶紧跟了上去。
“请坐在这里等一下吧。”阿灿进了这幢古老的房子后就像变了一个样,礼貌地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家少爷马上就来。”
安格点点头,坐在高高的豪华板凳上,脚不由自主地晃了起来,眼睛没有目标地四处游移着,扫过几米长的大桌子,上面还摆放着的不知名的鲜花。
笨重的大摆钟似乎滴答滴答地荡了很久,安格在几乎快要睡着的状态突然一下子惊醒,现在几点钟了?忌司今天要和我一起过生日的!她呼啦一下站起来,椅子被身体挤到后面,划过地面时发出一声尖 锐的摩擦声。这么久还没有来,估计是临时有什么事了吧,她想着,转身走过光滑的大理石打开房间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