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吹什么牛就直说,一段朽木头系船被船拉断了怎么办?”没等柳若梅说完,王启梦就说出答案。“太没有生活常识了,这些木桩结实得很,叫命桩。”
“你们黄花涝的人认为这些木桩关系着泊船的安全,人命关天,所以叫命桩?真是小题大作。”
“错了,错了。是我错了,怪我没说清楚。”王启梦连连解释。“这命桩的取名与泊船的安全无关,而是与陈世美有关,就是那个中了状元后在京城娶了公主不认糟糠之妻的陈世美。”
“这朽木头怎么又扯上人家陈世美啦,陈世美跟你们黄花涝有何关系?”
“又是朽木头。不谈朽木头了,我们还是来谈陈世美。话说当年陈世美抛下妻儿与公主成亲后,其结发妻子秦香莲告到了包文拯的府上,包大人铁面无私是天下尽人皆知的,结果要铡掉陈世美这个驸马爷就是必然的。受刑前,陈世美只有一个要求,回家乡看看自己二十年寒窗苦读的地方,他临死所记的是自己的艰难读书生活,对抛弃妻子并无悔改之意。返回京城时,陈世美路过黄花涝,正要登船,想起自己二十年苦读,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现在却要死于包大人的铡刀之下,被天下人耻笑,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到系船的木桩上,当场死亡。所以黄花涝的人称这些木桩为命桩。它有是非判断力,为非作歹的人迟早会死在这木桩上,因此,人们一看见命桩,就会行善积德,不敢干坏事。命桩是长眼睛的,人的命运有时可以由命桩安排。”
“只有你们黄花涝的人才有这种想像力,人家陈世美与你们何干,他怎么会到你们这里来乘船,一派胡言。”
“信不信由你,陈世美从我们这里经过有什么稀奇,你也亲眼看到了,这沦水直达长江和汉水的交汇口,我们的北面是孝感,西面是东西湖,东南是武昌,南面是汉阳,你再看码头上停泊的各类船只,有商船,货船,官船,游船,这黄花涝是水上交通要道。湖北省是九省通衢之地,黄花涝是湖北省的水上交通汇集点,什么人都有可能到这里来,就拿你来说吧,你是北京女师大的毕业生,与黄花涝八不相干,怎么也到黄花涝来了?”
“文不对题。”柳若梅嗤之以鼻。
“那还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讲,你看黄花涝村南村北的两棵古槐,我们到了这里还能看到,这两棵古槐是这方圆几十里的路标,同时也让人们记下了七仙女的芳踪。”
“又来了,这回又扯上七仙女了。”
“话说当年董永买身葬父孝感天宫,七仙女私奔缠住董永后,幸亏有槐阴树为二人作媒,董永才敢接纳七仙女。当董永带着七仙女回孝感老家经过黄花涝时,被此处黄花秀水所吸引,认为此地是风水宝地,将来必定贤才辈出,为了验证自己有眼光,夫妻二人在黄花涝南北栽下两棵槐树,你看,几百年过去了,古槐参天,古槐记载着天仙配的美好传说。”
“几百年过去了,究竟几百年,说具体点,董永生于何年何月,哪一年在这里植的树?”
“这是考古学家的事,与师范生无关。”
“民间传说,不能当信史的。”
“我们读的《孔雀东南飞》也是民间传说,你为什么读得那么投入,比信史还信史。”
“价值不一样嘛!”
“价值是不一样啊,天仙配和陈世美的故事家喻户晓,妇孺都能津津乐道。你那焦仲卿的事有几个老百姓知道?”
“层次不同嘛!”
“怎么样?又到病根上了,瞧不起民众,看不起工农,请问是谁养活了你们,当年周树人先生给你们讲课时可是要你们向引车卖浆者流学习的呀!”
“别跟我打嘴巴官司了,你们黄花涝的老老少少都叫你大少爷,你接近民众了吗?”
“我们就此休战吧,吵到现在肚子也饿了。”
太阳升高了,光线并不强烈,凉风习习,碧波涟漪的府河上,船只往来,橹声咿呀,时不时倒映在水中的水阁和林木,使水乡风光蕴含着无限情趣。澄净舒展的府河向南延伸,带着人们祖祖辈辈的希望和梦想流向长江,奔向大海。
渔船上有撒网人的身影,也有钓鱼和扳罾的,不时还传来几句小调,有认识王启梦的,高叫“大少爷”,其实是想看一眼大少爷身边的城里姑娘。那些商船和货船,有些是王启梦家的,见了大少爷更免不了要打招呼。柳若梅见这条河中来来往往的船只上有这么多人认识王启梦,觉得有点不自在,要求王启梦将船靠岸,想到岸上走一走。
王启梦在对岸拴了乌篷船,进船仓提出一个竹篮,让柳若梅跟着往回走。
“提竹篮干嘛?”
“你不觉得饿了吗?这是我们的中餐呀!”
“上船时我没见你提篮呀?”
“你没见人们叫我大少爷吗?大少爷还用自己提篮子。你信不信,我这小船马上有人替我摇回去。”
“摇回去?怎么又往回走?”
“你真想到大江去呀,是下汉口还是上汉阳?今天没必要跑那远的路,我们是小船,想到汉口,我们明天乘大帆船。再说,黄花涝对岸的那遍黄花你还没有去观赏过呢,这可是我们黄花涝最吸引远客的风景区。”
“王大少爷,回来度假了,还带回了女朋友?”他们上岸还没走出半里地,就遇上三个穿灰军服的军人,其中一个高个子主动打招呼。
“你,你是黄花涝人?”王启梦问。
“我是汉口人,现在军营中混口饭吃,因为我也在北平上过学,对你也就熟悉了,只是你不熟悉我。”
“他是我们排长,在北平读完了大学,文武双全。”另一士兵介绍道。
“谈不上文武双全,家乡在北平上学的人极少,我们算是同学,见了也就应该打个招呼,以后有么事也好联系一下。本人魏国生,岱家山驻军的一个排长,有机会到军营去玩,或许能跟北平的同学联系上哩!这位小姐装扮时髦,在我们乡下可是鹤立鸡群了,哪所学校毕业的?”
“北京女师大。”
“去过,去过,鲁迅先生当年支持你们闹学潮,哄动了整个北平。不过,闹学潮你在校吗?”
“在,怎么不在,我和杨德群是一个班的。”
“杨同学是勇敢的,还有张静淑、刘和珍同学,每当我读起鲁迅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时,心中就有无限的悲壮,要知道,当年我们全班都参加了请愿。哎,国命艰难,我们的同学还不知都过得怎么样呢?”
“你不就过得很好吗?军官,有威风,将来在战场上建奇功,当个将军没问题。”柳若梅笑道。
“当将军,为谁打仗,跟谁打,列强嚣张,军阀混战,民众受苦,我们青年人该怎么走下去,难啦!好啦,今天不说这些,以免打扰你们的好兴致。我的同学已风流云散,能见到你们也是很高兴的。我们是外出公干的,先走了,你们要是在家乡住得长的话,我会专程去看你们的。”魏国生跟他们行个了军礼,向下游走去。
“投笔从戎,有大志,佩服。”柳若梅等魏国生走后赞道。
“听他口气,这人可不简单,有志向,有行动,国内形势都看准了,说不定是什么党派的骨干。”
“管他什么党派,他这人不错,给我的第一感觉很好。”
“要是你当年在北平请愿的队伍中遇上他,现在与你在一起的就是他,而不是我。不过这样也好,以免提这竹篮之苦。”王启梦得意地笑道。
“大少爷脾气又发了?这篮子有多重,让我来提吧!”柳若梅夺过竹篮,王启梦也不反对。
他们来到沦水西边的长滩,沿河是一望无际的黄花,似锦似云,随风起伏变幻,坡岸边的杨柳树带,密密匝匝沿着沦水蜿蜒而去。他们漫步河滩,踩在柔软的黄花草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轻轻地嗅着黄花的芳香,静静地聆听各种水鸟的飞鸣声,听任轻风吹拂,尽情的享受大自然的温馨。
“这无边无际的黄花真是一处美景,你们村名为什么叫黄花涝呢?”
“现在是千顷黄花,等到雨季,山洪下来,这里就是一遍泽国,黄花全部受水涝,因此以这种景观命村名为黄花涝。”
“我肚子有点饿,来吃点东西吧!”柳若梅今天起得早,过早又吃得少,她在草丛中坐下来,揭开了竹篮的圆盖,将竹篮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原来有六个咸鸭蛋,六个粽子,六个芝麻饼,一提壶茶,两个茶杯。“哎呀!食物的种类还不少,要知道有一壶茶,我早就拿出来喝了,口真有点渴。”
“想不到四哥还准备得这么齐全,我们这里的乡亲,口渴了是直接用水捧沦水河的水喝的。”
“那多脏?”
“你已看到水有多清了,而且味道比北平的水甜。”
“人们都在河里洗衣洗脏东西,我可不敢喝河水。”
“我们祖祖辈辈是喝沦水的,身体比城里人健康得多。”
“不跟你争了,我来吃东西。”柳若梅剥开一个鸭蛋,觉得有点咸,就吃了粽子和芝麻饼,将鸭蛋当咸菜,吃完喝着茶。
“怎么一样只吃一个?这粽子和咸鸭蛋是端午节才吃的,你是贵客,我们提前过起节日来了。”王启梦将粽子往柳若梅的手上递。
“够了,吃饱了,味道真不错。”见王启梦吃芝麻饼像是难下咽的样子,柳若梅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本来应尊重你们乡村习惯让你喝河水的,现在看到那匹大黑牛在河中饮水,不忍心你与牛群为伍,喝一杯茶吧!”
王启梦顺着柳若梅的眼光看去,几匹牛在水边放草,一匹在喝水,一群水鸟在水牛的旁边上下飞舞、鸣叫,声声悦耳,有的鸟就在牛背上,唧唧喳喳,跳来窜去,水牛仍低头啃草,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河对岸,吊脚楼下的码头上,人们搬运货物,来来往往,号子声此起彼伏,那些妇女姑娘们,站在石块上捣衣洗物,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嘻笑声。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诗经》就是写的这种景致。”王启梦见景读诗。
“还读这些老掉牙的东西,现在流行徐志摩的爱情诗,让我读几句你听听: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后几句有点伤感,诗是好诗。”
“世事沧桑,人生无常,谁都会为此伤感的。不过我们现在没有必要伤感,在这样美好的景致中,躺在黄花丛中,闭上眼,听汩汩的流水声,听微风吹过黄花的婆娑声,听悦耳的鸟叫声,让自然的天籁抚慰疲惫的心灵,有什么比这些更惬意的呢?”
“哲学家,你不但是诗人,更是哲学家,尊敬的先哲,给我指点迷津吧,学生正走在迷茫的荒野中。”
“咯,咯咯咯。”
“哈,哈哈哈。”
俩人都开心笑起来。
俩人躺在黄花滩上天南海北的谈起来,憧憬着未来。
直到夕阳西附,暮霭悄然在两岸笼上轻纱,他们才站起来。
傍晚的沦水是最迷人的,落日将余晖精心地铺在水面上,彩霞随着粼粼的波光,在水面上跳跃。阳光没有照到的地方河水更加显得幽静青碧,河湾的深潭欲睡如醉。那些晚归的渔人把船无声地摇来,泊住。码头上又是千船错列了。岸上,有孩子赶鸭子回家的叫唤声和鸭群的嘈杂声,有牧人催赶水牛回栏的声音,这时,最清晰,最让人产生联想的是对岸铁佛寺传来的钟声。
他们多么希望就在这黄花滩上永远地躺下去啊!在这里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战争,没有贫民窟,没有烦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可以让自己的心情尽情地放飞。
然而,他们不得不由四哥划船接到对岸,上了码头,出了大巷子口,走进窄窄的街巷,踏在坚硬的红砂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