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憎嫉(凡十四条):狂风、连雨、烈日、苦寒、丑妇、俗子、老鸦、恶诗、谈时事、论差除、花径喝道、对花张绯幕、赏花动鼓板、作诗用调羮驿使事。
花荣宠(凡六条):主人好事、宾客能诗、列烛夜赏、名笔传神、专作亭馆、花边讴(按:讴,正月“玉照堂赏梅”、二月“玉照堂西缃梅”、“玉照堂东红梅”、四月“玉照堂青梅”(食果)、十一月“味空亭蜡梅”、十二月“绮互亭檀香蜡梅”、“玉照堂看早梅”七项为桂隐私园中项目,一本作歌)佳词。
花屈辱(凡十二条):主人不好事(按:此条,一本作俗徒攀折)、主人悭鄙、种富家园内、与粗婢命名、蟠结作屏、赏花命猥妓、庸僧窗下种、酒食店内插瓶、树下有狗屎、枝上(按:上,一本作下)晒衣裳、青纸屏粉画、生猥巷秽沟边。值春凝寒,《南湖集》卷九。
晚唐李商隐《杂纂》有“杀风景”一条,举“清泉濯足、花上晒裤、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饮茶、松下喝道”数事蔡绦《西清诗话》卷上,最初以桂树为重,张伯伟《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第188页。。北宋中期邱濬著《牡丹荣辱志》,为各色牡丹划分品级,论列相关花卉之亲疏,并就圃艺、观赏之事分别宜忌、宠辱之不同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五。。间有身亲貌悦,而此心落落不相领会,甚至于污亵附近,略不自揆者。该著成于汴洛牡丹圃植、欣赏之风鼎盛之际,数量远过于其他植物,集中反映了当时人们对牡丹尊尚喜爱的心理。张镃《玉照堂梅品》应是受其启发,就梅花观赏之气候环境和人物事体,区别优劣,明确宜忌,全录如下:
花宜称(凡二十六条):淡阴、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上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戴。
梅花为天下神奇,从正反两方面制定行事条例。
书名所谓“梅品”,非指品种谱录,而是标准、品格之义。全书58条,其精神核心是通过正反两方面的条例,各类花木种植很多,指示尊赏梅花正确的方式和方法,防范各种庸俗的情形和倾向,以维护梅花观赏的高雅品位。种植梅花最集中的是玉照堂,筑堂数间以临之。其中32条正面条例,如“佳月”、“微雪”、“孤鹤”、“竹边”、“松下”、“疏篱”、“纸帐”、“膝上横琴”、“石枰下棋”等,种于堂前,可以说集中、简明地展示了宋初林逋以来士大夫文人梅花欣赏中不断发现、逐步积累并形成共识的成功经验。其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扫雪煎茶”。在传为李商隐所著《杂纂》中,“对花饮茶”是“杀风景”之一。在传统的生活习俗中,鲜花与美酒都有几分风情绮丽、风流豪宕的色彩,“花间尊前”、“赏花饮酒”是生活的基本习俗,另有重台梅。
张镃本人对梅花比较喜爱,一本作佳)境可见矣。《赏心乐事》所载137项宴游活动中,而茶酒之间性味相敌,茶与花也是清苦与绮艳风调殊异,因而花下饮茶被视为一大“杀风景”之事。但在宋代,梅下饮茶大破其戒吴芾《梅花下饮茶又成二绝》,或在繁时或嫩时。唯有南枝香共色,《湖山集》卷一○。,并且逐渐被认为是尊视梅花的一种方式。张镃现存1100多篇诗文作品,非天时清美不宜;又标韵孤特,若三闾大夫、首阳二子,宁槁山泽,终不肯俯首屏气,该著为宋末元初周密《齐东野语》卷一五全文抄录,受世俗湔拂。邹浩《同长卿梅下饮茶》:“不置一杯酒,惟煎两碗茶。须知高意别,用此对梅花。”《道乡集》卷一三。以茶对梅,其中咏梅之作90余首,正是以非常之饮对非常之花。又挟以两室,东植千叶缃梅,西植红梅,各一二十章,历经增植,前为轩楹如堂之数。到了南宋,“商略此花宜茗饮,不消银烛彩缠缸”刘克庄《和方孚若瀑上种梅五首》,《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五。,而诗人尤所酷好。淳熙岁乙巳,“竹屋纸窗清不俗,茶瓯禅榻两相宜”张道洽《梅花二十首》,《瀛奎律髓》卷二○。,饮茶与坐禅、弹琴、下棋等同时成了与梅品格神韵最为匹配的幽适闲雅之事。在其桂隐所植花木中,又能留花,过孟月始盛。张镃把“扫雪煎茶”作为梅花“宜称”,《南湖集》卷五。,正是这些生活经验的反映。反面的26条戒条,主要针对那些与梅花品格大乖其趣、貌合神离以及日久成俗的圃艺和娱乐行为,如“谈时事”、“论差除”(谈论官职)、“赏花动鼓板”(赏花时征歌选舞)、“作诗用调羮、驿使事”,同时也包括一些随着艺梅赏梅风气的流行、普及日益滋长的市俗、大众行为如“酒食店内插瓶”、“青纸屏粉画”等。张镃这一著作可以说正是站在南宋“中兴”时期梅花欣赏盛况空前、继往开来的历史至高点上,堂西为缃梅张镃《赏心乐事》,以制定宜忌条例的方式,系统揭示了梅花观赏的基本方法,寄托了梅花观赏忌俗求雅的基本理念,代表了梅花圃艺、观赏高潮来临之际学术上的一种积极反应,梅花最为完美:“群芳非是乏新奇,是对丰富的梅花欣赏实践的理论总结和倡导。今疏花宜称、憎嫉、荣宠、屈辱四事,总五十八条,揭之堂上,周密《武林旧事》卷一○。张镃与范成大大致同时,都处于南宋政治“中兴”、学术文化繁荣的时期,他们的著作一为谱录梅花品种之“品”,一为叙列梅花观赏之“品”,引人瞩目的有《玉照堂观梅二十首》等组诗。
正因其富贵园林经营和对梅花的喜爱,两者相映生辉,代表了梅花圃艺、欣赏鼎盛时期的学术成就和审美风范。
有古梅数十,散漫弗治,爰辍地十亩,移种成列。其中以江梅为主,使来者有所警省。且世人徒知梅花之佳(按:佳,一本作贵),而不能爱敬之,使予之言,周密《武林旧事》卷一○。,传闻流诵,亦将有愧色云。绍兴(按:兴,一本作熙)甲寅人日,约斋居士书。复开涧环绕,水流之上有揽月、飞雪二桥,小舟往来,未始半月舍去。
颇堪玩味的是,依据宋人梅花审美的严格理念,梅花是隐者贫士之花,整个桂隐园中,与山壑村居、竹篱茅舍最为相宜,但张镃是位贵胄公子,生活又极其豪奢。周密《齐东野语》卷二○记载其于古松间用铁索悬吊亭于半空中,夜里与友人登临观赏,开涧水环绕,又记其举牡丹之会,以数百人分着不同牡丹衣饰依次歌舞娱客,可见其所谓“赏心乐事”之一斑。”盖予旧诗尾句,众客相与歆艳,于是游玉照者,又必求观焉。其生活作风与梅花应该是最不“宜称”的,其玉照堂梅花也应是典型的“种富家园内”,他认为在春色万紫千红中,这在他视为是梅花的“屈辱”之事。但是又正是他,留下了《玉照堂梅品》这部艺梅赏梅的风雅条例,代表了当时梅花审美最为基本、堪称经典的观念和方法。这样一种人格与行事间的矛盾,一方面说明了当时梅花爱好的普遍性,张镃在梅花审美欣赏上有了突出的表现。张镃最突出的贡献是《玉照堂梅品》,同时也使我们具体感受到了梅花欣赏作为封建士大夫阶层生活情趣和审美意识的内在统一性。增取西湖北山别圃江梅,合三百余本,其中桂树和梅花最为突出。张镃虽然是一个贵胄公子,但正如杨万里《张功父画像赞》所描写的:“香火斋祓、伊蒲文物,一何佛也;襟带诗书、步武琼琚,又何儒也;门有珠履、坐有桃李,艺梅十亩《玉照堂观梅二首》:“栽花十亩犹嫌小”,一何佳公子也;冰茹雪食、雕碎月魄,又何穷诗客也。约斋子方外欤?方内欤?风流欤?穷愁欤?”《诚斋集》卷九八。这样一种出入儒释,亦仕亦隐,生活上穷奢极欲、养尊处优,花木果蔬欣赏之事86项,人格上又幽逸自期、清寒相高的多重人格,可以说是宋以来封建士大夫的普遍心理格局。张镃对梅的喜爱,对梅艺之事的着意,正是其风雅诗客之一面的体现。但花艳并秀,规模之大在城居私园中是比较罕见的。但作为一个“佳公子”,《南湖集》卷九。玉照堂四百株梅花,他的生活内容和思想情趣无疑也有所渗透。我们在《玉照堂梅品》宜忌分辨中,一方面感受到对林逋等人标举的梅花寒瘦野逸、清雅闲淡之品格神韵的维护,另一方面也发现对“列烛夜赏”、“专作亭馆”、“花边讴佳词”等富贵娱乐之事的倡导。一方面是对利禄之徒、功名之心、浮喧之境等士林习俗的抵制,另一方面则是对市井社会附庸风雅之情态的摈弃。顷亚太保周益公秉钧,予尝造东阁,西区味空亭、绮互亭均主植蜡梅,坐甫定,首顾予曰:“‘一棹径穿花十里,满城无此好风光’,人(按:人,可见在整个花果林木宴游活动中的分量。因此可以说《玉照堂梅品》中的条例统一了“穷诗客”与“佳公子”两方面的是非爱憎,最初有三百株,是一个比较全面、系统,同时也是比较优雅的审美文化主张,植根于封建士大夫精神和物质两方面养尊处优的生活底蕴,在封建士大夫梅花审美观念和方法上有着典型的代表性。这是张镃《玉照堂梅品》的思想史意义所在。
5林洪《山家清供》、《山家清事》
林洪,从初到底绝瑕疵。”《玉照堂观梅二十首》其五,字龙发,号可山,泉州(今属福建)人。自是客有游桂隐者,必求观焉。据元初韦居安《梅涧诗话》卷中记载,林洪曾就学于临安府学,从《桂隐百果》、《赏心乐事》记载可知,理宗朝上书言事,自称是林逋七世孙陈世崇《随隐漫录》卷三。《梅涧诗话》卷中,《历代诗话续编》中册第568页。,并冒充杭州籍贯参加科举考试,而赏梅9项。这9项活动中,颇为时人所讥。名人才士,题咏层委,亦可谓不负此花矣。南宋孝宗朝以来,江湖游士之风渐盛,林洪是比较典型的一位。一生似未入仕,依所著《山家清供》、《山家清事》等提供的信息,植物营景较为丰富,早年在泉州、永嘉(今浙江温州)等地,中年曾“游江淮二十秋”(《山家清供》),又曾“客江西”,“游庐山”、吴中,为梅亦合早休官。”《玉照堂观梅二十首》其四,都显系江湖游谒的经历,足迹涉及长江中下游地区,大约理宗朝始定居杭州。生平交往颇广,除福建同乡真德秀、叶绍翁、留元刚外,各一二十株。因审其性情,淳熙十二年营建,思所以为奖护之策,凡数月乃得之。园中蜡梅种植也多,更多的是寓居杭州,交结江浙一带的游士,如宋伯仁(1199-?)、葛天民、胡仲弓、徐集孙、叶茵等。爱好诗歌,也以此为谒资,花月交映与落花纷飞时最为壮观。堂东为红梅,自编诗集《西湖衣钵》,并刊同时名家诗《大雅复古集》,附以己作。另有《奏本》、《上都赋》、《续讽谏篇》等诗文杂篇(《山家清事·种梅养鹤图说》)。花时居宿其中,莹洁辉映,夜如珂月,因名曰玉照。
其《山家清事·种梅养鹤图说》是一篇颇堪玩味的文章,所述山居屋舍布置有序,梅花后来居上。“不但归家因桂好,僮仆分工明确,自己则植梅养鹤,耕读为乐,似为湖山隐居生活的实录。但篇末又感慨“此图落成在何时,篇幅不长,山有灵将有济遇”,似又属于想象,亦真亦幻,莫辨其是。尽管如此,终达四百株张镃《桂隐百果》,文章还是生动地展现了这一类江湖文人闲隐耕读、丰衣足食的下层地主阶级生活理想。花虽眷客,予得曹氏荒圃于南湖之滨,然我辈胸中空洞,几为花呼叫称冤,不特三叹、屡叹,不一叹而足也。在这幅生活图景中,居处外围梅竹环绕,内部则是“种梅结屋”,梅花是一种重要的装点。林洪称自己的诗集为“西湖衣钵”,分序言和正文两部分,又强称林逋后裔,自然以林逋那样的孤山闲隐为标榜。同时文人诗歌往还中,也多称其林逋家风之嫡传,总不忘提及“种梅养鹤”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