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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昌平君大人。”我低低的唤了一声端坐在石榻上的男子。

明日他就要被送出秦国了,今日我撑着受伤的身体来见他最后一面,小政应了我的要求,放过了他。

另外一些人,大致都被处死,夕梦最终也没能逃过被牵连的命运,被关到了冷宫之中,而扶苏好像是由一个年长的宫女在照看。

他微微抬首,冷淡的说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往日的笑颜再不复见,我知道他一直活的很累,一直活在面具之下,为着一个我并不了解的使命。

“我来向你道歉。”我幽幽的说道,“是我骗了你。”

“道歉?”他斜睨着我,突然大笑起来,“你并不用道什么歉,毕竟我也在骗你,落到这个地步,要怪也只能怪我技不如人。我该由衷的称赞你一声,你的演技很厉害。”

我深吸了口气,唤出了那个记忆中的名字,“夜冥。”

他凝着我的双眸里满是错愕,“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你到底是谁?”

“紫儿,我是紫儿。”我终于道出了那个许久不用的名字,一时之间竟觉得恍如隔世。

“紫儿……紫儿……”他不断的反复着,突然猛的上前抓住我的肩膀道:“你真的是紫儿吗?”

我颔首,“嗯,我是紫儿。以前的赵国的公主赵瑶,和你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姬紫沫。”

“当年你是怎么得救的?又为什么会成了现在的样子?”他放开了抓住我肩膀的手,拉我在石榻上坐了下来。

“这个一言难尽,当初我被傲推下山崖后,被一位高人所救,而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是那个高人帮我恢复的容貌,如果不是他,我可能现在都不能出来见人。”我当然不能把真实的原因说出来,于是索性编了个谎话,好在夜冥也没有怀疑。

“当初竟是傲想害你,他却跟我说你是被前来寻仇的人杀死的。”夜冥显然非常吃惊他所听到的。

“傲他喜欢你吧?”我扬眉问道。

夜冥怔了怔,沉默了良久才微微点了下头。

原来他也知道。

“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才会对我下手。”我淡淡的陈述着一个事实,当初的那种愤恨似乎早已消失殆尽。

死者死矣,再纠缠着一些恩怨只会那自己活的更加累而已。

他苦笑了一声,“其实我心里也多少有点感觉,只是不想去承认罢了。”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我今天来只是想来跟你说声抱歉。”我侧首望着他,幽幽的说道:“傲当初利用我而行刺秦王,我做的这一切只是还他那当初的一剑。但也因为这样,我利用了你。我知道现在再来说些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但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过多牵扯出自己的情感,只是轻描淡写的略了过去。

夜冥淡淡的一笑,没了往日里那种惑人心智的魅力,却带着一种飘渺的苍凉,“到这个地步,或许也是种解脱吧。几十年来勾心斗角,我也累了。紫儿,我并不怪你。”

“谢谢你,夜冥。”或许我真的很自私,到这种地步了,还想来要求他的原谅,以换得自己内心的解脱。

“紫儿,你并不用谢我什么,该是我跟你说抱歉。”他转首凝了我一眼,却满是复杂,“当初是我给你下了蛊,你才会忘记秦王的。那时,我以为自己可以让你幸福,却没想到还因此而害了你。现在我才明白,当初我放不下身上的责任,也就意味着不能保你周全,当初即便我知道傲推你下了山崖,我也不会杀了傲而帮你报仇,这就是我那自以为是的喜欢。”

“夜冥我……”我话还没有说完,却被他打断,“紫儿,你听我说完。”

他的身体靠在了牢房里阴冷的墙上,眼神迷蒙,轻轻溢出的话语里满是无奈和苍凉,“紫儿,你或许很好奇我的身世吧,其实我连自己都觉得很可笑。我的娘曾是楚国一个王裔的小妾,在一次出游的路上被袭,为吕不韦所救,我娘后来倾心与他,可是他为了权利终究还是利用了我娘,我娘死去的那天,也就是我离开吕府的那日。所以我曾经有个名字叫吕贤。”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年我11岁,离开吕府以后,我遇到了傲,那时他14岁,我当时并不知道其实他就是当初那个楚国王裔的儿子,直到一次偶然,我娘的遗物被那个人所看见。娘曾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小妾,所以他对娘一直念念不忘,见到娘遗物的同时,他承认了我是他的儿子,即便其实我不是。傲一直对我很好,像亲哥哥一样照顾着我。

傲是那个人唯一的儿子,他对他期望很大,虽然他认了我,但却从来不另眼瞧我一眼,我知道当初或许只不过是他一时的冲动吧。或许是内心的不甘,我一直表现的很好,很听话,等到后来明白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个真实的自己被自己禁锢在了心中,再也无法在人前展露,于是我终日带着温柔的面具,温柔的微笑,温柔的轻语,温柔的欺骗天下人。夜冥也只不过是我的另外一个名字而已。有时候我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吕贤,夜冥,抑或是那个人为我取的名字,熊栾卫。

那个人野心很大,曾经私下里训练了很多兵力,他想称王,可是还没等到愿望实现的一天,他就一命呜呼了。但本该由傲继承的东西最终却变成了我的,我不知道是那个人临终的时候老眼昏花了,还是傲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反正那个结果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

对于傲,我有一份怎么也还不完的情,所以我尽力的想去做好一切,我费尽心机,得楚王恩宠,位至楚相,我招揽贤才,扩大势力,其实并不是当初我和你说的那样,我没有那么伟大的节操。

想统一六国,其实不过是想还傲的那个情,我想等一切结束以后,就把所有的交还给他,然后走出那个压抑的生活。

除了你,甚至连傲都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温柔的人,我只不过是在伪装温柔。

我没想到的是傲对于我的感情,我从没想过他会为了我入秦宫,我更没想过他的生命最后还是结束在了我的手中。他用他的生命换得了我入住秦宫的机会,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机会,我又怎么可以拒绝。杀秦王,得天下,本来该随着傲的死去而变的毫无意义,可是他偏偏却不明白我的心意。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吧……”

原来竟是这样的身世,竟是这样的目的,我曾经也好奇的猜测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想到会如此的复杂。

他其实也很无奈吧。

我起身,站在他面前环住了他,“夜冥,你错了。虽然我很讨厌傲,但是我却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并不要你为他统一天下,他要的不过是你开心的活着,他以为你要天下,所以他想帮你得到天下,却不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你们都错了,错就错在没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

“是吗?或许我们都错了吧。”他无奈的轻笑了一声,然后幽幽的说道:“紫儿,谢谢你。”

“离开秦国以后,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这也是他的心愿。”其实他们都不明白,夜冥对于傲的感情真的只是在报恩吗?

不过现在不管说什么也没用了,有时候明白了反而会更加的自责。那就让他一直糊涂下去吧。

“我会的,那你呢?你有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吗?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如果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那结果或许往往会令人遗憾。”他伸手抓住我环在他肩头的手,真心的说道:“你看你现在,伤成这样,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以后,又会怎样的自责。”

我淡淡一笑,“说了,可是他不相信。”

“紫儿……”他低声唤道。

我摇摇头,无所谓的说道:“没什么,我姬紫沫可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我一定会好好个过下去的,即便没了他,我也还有我自己啊。”

口中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根本没把握,现在的自己真的可以这么潇洒吗?

爱情真是个令人头痛的东西。

“你能这么想就好。”他放开了我的手,道:“你该回去休息了,别累坏了,好好修养。”

我颔首,然后笑着道:“明天我去送你。”

“不用了,今日就当是我们的别离吧。”他笑了笑,然后道:“我宁愿以后你来迎接我,而不是明日看着我离开。虽然我终究不能和你有什么结果,但是我会一直记得,曾经有个女子,让我觉得自己真实的活过。但是请你忘了我,忘了我开开心心的活着,不要记起我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你可以答应我吗?”

“夜冥,你……”

他打断了我,“答应我好吗?”

“好,我答应你,我会忘了你,忘记一切。”曾经很讨厌他,后来渐渐的接受他,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要忘记又谈何容易。

他说,他要我忘记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可是我又何尝没有对他造成伤害。本来来寻找解脱的心因为他的话更加的内疚了。

我一直以来都没把他当作朋友,可是他却是最了解的我一个人。

“那现在,你转身,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他淡淡的笑了开来,一如当初那般温柔,但此刻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我点头,转身,然后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紫儿,等一下。”身后的人突然又唤住了我。

我刚想转身,他却马上出声制止道:“别回头。”

于是我立在原地,等待着他的下文。他走到了我身后,俯首在我耳边轻声的说道:“小心李斯。”

我想说些什么,他却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别出声,听我说。虽然是我在怀疑,但这次秦王可以如此准确的打击到我们,光凭你得到的信息是不够的,我想他应该背叛我了。虽然当初是我让他假装投靠吕不韦的,但现在他恐怕真的叛变了。有了权利再放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吧。记住,不要去惹到他,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他轻笑道:“你来看我,并告诉我一切,我真的很开心。”

“保重。”按他的话,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牢房。

出了大牢,却见蒙恬在外面等我,一见我出来,他有些微怒,“绛儿,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是伤势加重怎么办?”

我知道他这是关心我,于是笑道:“有蒙大人在啊。”

他的脸闪过一丝红晕,然后不自然的说道:“走吧。”

上了马车,我们一路前往蒙府,这次,我怕真的是最后一次和夜冥见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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