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元年,召管仲。管仲至,公问曰:“社稷可定乎?”管仲对曰:“君霸王,社稷定;君不霸王,社稷不定。”公曰:“吾不敢至于此其大也,定社稷而已。”管仲又请,君曰:“不能。”管仲辞于君曰:“君免臣于死,臣之幸也。然臣之不死纠也,为欲定社稷也。社稷不定,譬之犹鼎之有足也,不是亲近信任的人则君主不会听从你的话,打算与夫人同行。竖曼曰:“贤者死忠以振疑,百姓寓焉;智者究理而长虑,身得免焉。子为生臣,忽为死臣
申俞谏言阻止说:“这不好。臣禄④齐国之政而不死纠也,齐僖公生公子诸儿、公子纠、公子小白。使鲍叔傅小白,鲍叔辞,称疾不出。管仲与召忽往见之,曰:“何故不出?”鲍叔曰:“先人有言曰:‘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今君知臣之不肖也,是以使贱臣傅小白也。贱臣知弃矣。”召忽曰:“子固辞,无出,吾权任①子以死亡,必免子。”鲍叔曰:“子如是,何不免之有乎?”管仲曰:“不可。持社稷宗庙者,不让事,不广闲②。将有国者未可知也。子其出乎。”召忽曰:“不可。吾三人者之于齐国也,臣不敢。”乃走出。至门,去一焉则必不立矣。吾观小白必不为后矣。”管仲曰:“不然也。夫国人憎恶纠之母,以及纠之身,而怜小白之无母也。诸儿长而贱,事未可知也。夫所以定齐国者,非此二公子者,将无已也。小白之为人无小智,惕而有大虑,非夷吾莫容小白。天下不幸降祸加殃于齐,纠虽得立,事将不济,非子定社稷,其将谁也?”召忽曰:“百岁之后,吾君下世,犯吾君命而废吾所立,夺吾纠③也,虽得天下吾不生也。兄④与我齐国之政也,受君令而不改,奉所立而不济,是吾义也。”管仲曰:“夷吾之为君臣也,将承君命,奉社稷以持宗庙,岂死一纠哉?夷吾之所死者,社稷破,宗庙灭,祭祀绝,夷吾死之;非此三者,则夷吾生。夷吾生则齐国利,夷吾死则齐国不利。”鲍叔曰:“然则奈何?”管子曰:“子出奉令则可。”鲍叔许诺,乃出奉令,遂傅小白。鲍叔谓管仲曰:“何行?”管仲曰:“为人臣者,不尽力于君则不亲信,不亲信则言不听,言不听则社稷不定。夫事君者无二心。”鲍叔许诺。
[注释]
①任:保,保证。②广:通“旷”。广闲,即旷闲,空闲。③夺吾纠:夺取我们公子纠的君位。④兄:同“况”。
[译文]
齐僖公生有儿子诸儿、纠和小白。僖公委托鲍叔辅助小白,鲍叔推脱,称自己有病不愿出来做事。管仲和召忽去探望鲍叔,问他:“为什么不愿出来辅助小白?”鲍叔说:“古人以前说过:‘了解儿子的莫过于父亲,了解臣子的也莫过于君主。’今日君主清楚臣子我年纪大了没有什么作用了,所以才让我来辅助小白。我了解自己的情况,想不做了。”召忽说:“您若是坚决不做,就不要出来,我暂时回去说您快要死了,就一定把您免除。”鲍叔说:“您能如此说。哪有不免除我的理由呢?”管仲说:“不能这样做。掌控国家大事的人,不应该推脱工作,不应该探求安乐的生活。将来最终由谁来承袭君主之位现在还不确定。您还是出来做吧。”召忽说:“不行,我们三个人对于齐国来说就如同鼎的三只脚,没有一只脚,鼎就站不起来了。我看小白必定当不上承袭人。”管仲说:“不对。我国百姓十分憎恨纠的母亲以及纠本人,而可怜小白没有母亲。诸儿身为长子但品德卑劣,前途怎样还不知道。所以治理齐国的一定是纠和小白两公子,再也没有任何人。小白做人没有小聪明,急躁却有深谋远虑,除了我没有人了解小白。不幸上天降灾祸于齐国,让纠获得君主之位,他必然一无所成,现在除了您鲍叔来稳定国家,那还有谁呢?”召忽说:“百年以后,要是有谁违反古代君主的命令而废止他的命令,夺取纠的君主之位,他就是夺取了天下,我也不愿活着。而且,参与我们齐国的政务,接纳君主命令而不违反,使君主的命令不被废止,这是我不可推却的责任。”管仲说:“我身为君主的臣子,是受君主的吩咐,来操持国家大事,怎么能为纠个人而献身?我要为之献身的是:除了国家破灭、宗庙灭亡、祭祀绝决,只有如此,我才会献身。不是由于这三件事,我就要生存。我活着对齐国有益处,我死了对齐国没有益处。”鲍叔说:“那我应该如何才好?”管仲说:“您去接受吩咐就是了。”鲍叔应允了,便出来接纳了命令,辅助小白。鲍叔问管仲说:“如何做工作呢?”管仲说:“身为君主的臣子,不尽职尽责为君主办事则成不了君主亲近信任的人,公召管仲。管仲反,你说的话君主不听那么国家将不安定。总的来说,伺候君主要忠贞不二。”鲍叔答应了。
僖公之母弟夷仲年生公孙无知,有宠于僖公,衣服礼秩如适。僖公卒,以诸儿长,得为君,是为襄公。襄公立后,绌①无知,无知怒。公令连称、管至父戍葵丘曰:“瓜时②而往,及瓜时而来。”期戍,公问③不至,请代不许,故二人因公孙无知以作乱。
鲁桓公夫人文姜,齐女也。公将如齐,与夫人皆行。申俞谏曰:“不可。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公不听,遂以文姜会齐侯于泺。文姜通于齐侯,桓公闻,责文姜。文姜告齐侯,齐侯怒,飨公,使公子彭生乘鲁侯,胁之④,公薨于车。女有夫家,今在鲁,我希望活捉他们回齐国。今彭生二于君,无尽言而谀行,以戏我君,使我君失亲戚之礼,今又力成吾君之祸,以构二国之怨,彭生其得免乎?祸理属焉。夫君以怒遂祸,不畏恶亲,闻容昏生⑤,无丑也。岂及彭生而能止之哉?鲁若有诛,必以彭生为说。”二月,鲁人告齐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来修旧好。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请以彭生除之。”齐人为杀彭生,以谢于鲁。五月,襄公田于贝丘,见豕彘。从者曰:“公子子彭生也。”公怒曰:“公子彭生安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坠于车下,伤足亡屦。反,诛屦于徒人费,不得也,鞭之见血。费走而出,遇贼于门,胁而束之,费袒而示之背,贼信之,使费先入,伏公而出,斗死于门中。石之纷如死于阶下。孟阳代君寝于床,贼杀之,曰:“非君也,不类。”见公之足于户下,遂杀公而立公孙无知也。
[注释]
①绌:同“黜”,废除罢免。②瓜时:瓜熟时节。③问:通告,通知。④胁之:用手拉折而杀之。⑤闻容昏生:闻客当作“开容”,开脱宽容的意思。
[译文]
齐僖公的同母弟夷仲年生有儿子公孙无知,得齐僖公的疼爱,衣服、礼数和世子同样对待。齐僖公死后,因诸儿最大,立为国君,这即是齐襄公。齐襄公继位后,废弃无知的特别地位,无知很愤怒。齐襄公曾派连称、管至父两人到葵丘去驻守,吩咐说:“瓜熟的时候派你们去,明年瓜熟的时候回来。”驻扎了一年整,齐襄公的通告还不到,两人请求回来,襄公不准许。他们便依赖公孙无知起来谋反。
鲁桓公的夫人文姜是齐国人。鲁桓公要去齐国,公汗出曰:“勿已,男有妻室,双方不相混淆,这是一种礼。”鲁桓公不接受,还是领着文姜与齐侯在泺水之地相聚。文姜私自与齐侯说话,鲁桓公听说后,责怪文姜。文姜告知了齐侯,齐侯很愤怒,请桓公吃饭,暗地里派公子彭生在扶桓公上车时折断他的肋骨,桓公死在车上。竖曼说:“贤良的人死于忠诚而查清人们的疑虑,使百姓的精神有所寄托;敏锐的人推测事理而有长远的考虑,使自己能免于祸害。现在彭生是仅次于君主的人,不尽力劝说而逢迎谄媚,戏谑国君,使我们的国君丧失了亲戚的礼仪,现又极大地导致了我们国君的祸害,造成了两国的怨恨,彭生怎么能免罪呢?祸害的源头应归属于他。国君因愤怒才导致祸患,不害怕与亲戚产生仇怨,昏愦以至灭姓,这是耻辱。难道只祸及彭生就能完事吗?鲁国如果查问罪因,必以彭生作为理由。”二月,鲁国的使者告之齐国说:“我们的国君害怕你们国君的威信,不能安定地生活,前来齐国加强以往的友好,结束了礼节却不能活着回国了,没有什么能够归咎,请以彭生来除掉这个怨恨。”齐国因此杀了彭生,以向鲁国表示歉意。齐襄公十二年五月,襄公在贝丘狩猎,出来一头野猪,随从的人说:“这是公子彭生。”襄公愤怒说:“公子彭生怎么敢出来!”就用箭射它,野猪像人一样地站立起来哭泣。襄公恐惧而从车子上摔倒下来,摔伤了足,丢掉了鞋子。返回以后,向侍臣费要鞋子,费无法找回来,襄公就鞭策他直至流血。费逃走出来,在门口遭遇了叛贼。叛贼胁迫他,并把他束缚起来。费露出背上的伤痕来表明遭遇国君的毒打,叛贼就信任了他,命费先进去内室。费把襄公隐藏好才出来,与叛贼搏死在门中,石之纷如也斗死在石阶下,孟阳假装齐襄公躺在他的床上,叛贼把他杀死之后说:“不是国君,长相不象。”这时忽然在门下面发觉齐襄公的脚,于是杀了齐襄公而拥护公孙无知为国君。
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奔鲁。九年,公孙无知虐于雍廪,雍廪杀无知也。桓公自莒先入,鲁人伐齐,纳公子纠,战于乾时,管仲射桓公中钩。鲁师败绩,桓公践位。于是劫鲁,使鲁杀公子纠。桓公问于鲍叔曰:“将何以定社稷?”鲍叔曰:“得管仲与召忽则社稷定矣。”公曰:“夷吾与召忽吾贼也。”鲍叔乃告公其故图①。公曰:“然则可得乎?”鲍叔曰:“若亟召则可得也,不亟不可得也。夫鲁施伯知夷吾为人之有慧也,其谋必将令鲁致政于夷吾。夷吾受之,则彼能弱齐矣;夷吾不受,彼知其将返于齐也,必将杀之。”公曰:“然则夷吾将受鲁之政乎?其否也?”鲍叔对曰:“不受。夫夷吾之不死纠也,为欲定齐国之社稷也,今受鲁之政,是弱齐也。夷吾之事君无二心,虽知死,必不受也。”公曰:“其于我也,曾若是乎?”鲍叔对曰:“非为君也,为先君也。其于君不如亲纠也,纠之不死,而况君乎?君若欲定齐之社稷,则亟迎之。”公曰:“恐不及,奈何?”鲍叔曰:“夫施伯之为人也,敏而多畏。公若先及,恐注怨焉,必不杀也。”公曰:“诺。”施伯进对鲁君曰:“管仲有慧,其事不济,其勉霸乎。”管仲再拜稽首而起曰:“今日君成霸,君其致鲁之政焉。若受之则齐可弱也,若不受则杀之。杀之以悦于齐也,与同怒,尚贤于已。”君曰:“诺。”鲁未及致政,而齐之使至,曰:“夷吾与召忽也,寡人之贼也,今在鲁,寡人愿生得之。若不得也,是君与寡人贼比也。”鲁君问施伯,施伯曰:“君与之,臣闻齐君惕而亟骄,虽得贤,庸必能用之乎?及齐君之能用之也,管子之事济也。夫管仲天下之大圣也,今彼返齐,天下皆乡②之,岂独鲁乎?今若杀之,此鲍叔之友也,鲍叔因此以作难。君必不能待也,不如与之。”鲁君乃遂束缚管仲与召忽。管仲谓召忽曰:“子惧乎?”召忽曰:“何惧乎?吾不早死,将胥③所定也,今既定矣,令子相齐之左,必令忽相齐之右。虽然,杀君而用吾身,是再辱我也。假如得不到。忽也知得万乘之政而死,公子纠可谓有死臣矣。子生而霸诸侯,公子纠可谓有生臣矣。死者成行,生者成名,名不两立,行不虚至。子其勉之,死生有分矣。”乃行,入齐境,自刎而死。管仲遂入。君子闻之曰:“召忽之死也,贤其生也;管仲之生也,贤其死也。”
[注释]
①故图:从前的谋划。②乡:归顺。③胥(xū):意同“待”,等待。
[译文]
鲍叔牙侍奉公子小白逃离到莒国,管夷吾和召忽侍奉公子纠逃离到鲁国。鲁庄公九年,齐国的公孙无知由于肆虐雍廪,雍廪杀了公孙无知。齐桓公从莒地先返回齐国。鲁国此时也发兵伐齐,要谏公子纠为君,两方在乾时那地方征战,管仲射齐桓公,射中了带钩。但鲁军打仗失败了,齐桓公继承君位了。于是齐国要威胁鲁国,要鲁国杀害公子纠。齐桓公询问鲍叔说:“将来如何管理国家呢?”鲍叔说:“得到管仲和召忽的辅助,国家便会太平。”齐桓公说:“管夷吾和召忽是我的敌人。”鲍叔因此告诉齐桓公他们三个人之前的计谋。齐桓公说:“既然如此,那么能够得到他们吗?”鲍叔说:“要尽快将他们举用才可获得他们,因为鲁国的施伯清楚管仲是有才能的人,他一定会出计谋给鲁国让他们把大政交给管仲。管仲领受的话,一定能够削弱齐国;管仲不接纳的话,鲁国清楚管仲将返回到齐国,必然会将他杀了。”齐桓公说:“那么,管仲是将接纳鲁国的政务还是不愿接纳呢?”鲍叔回复他说:“不会接纳。管仲不会为纠丧命,而是为了齐国的事务而活着,他接纳了鲁国的政事,就是减弱了齐国。管仲事奉君主忠心不二,尽管明知道会死,也必然不会接纳。”齐桓公说:“他待我,也肯如此做吗?”鲍叔说:“并不会为了君主您,而是为了古代圣王而如此做的。他对您自然不如对公子纠更亲,对公子纠他都不愿死,况且您呢?您要是想稳定齐国,就赶快把他接回来。”齐桓公说:“恐怕时间来不及了,如何是好?”鲍叔说:“施伯为人睿智但是胆小。您若这么快就去要人,他恐惧得罪齐国,必然不会杀管仲的。”桓公说:“好。”施伯对鲁国君主说:“管仲是有智慧的人,只是事业没有实现,现在他在鲁国,您应将鲁国的政权交给他掌控。他如果接纳了必定可以减弱齐国的势力,他要是不接纳就杀了他。杀了他用来巴结齐国,显示与齐国同样的愤恨,比不杀他好。”鲁国的君主说:“好。”鲁国还没来得及实行计划,而齐国的大使已经到了,说:“管仲和召忽是我国的叛徒,现在他们在鲁国,臣贪承命趋立于相位。”乃令五官行事。,那就表示鲁君您和我国的叛徒勾结在一块。”鲁君问施伯如何处理,施伯说:“君主你给他吧。我听说齐君性格急躁又很高傲,即便得到贤才,如何能一定任用他们呢?如果齐君能任用他们,管仲的事业就胜利了。由于管仲是世间的大圣人。现在他回到齐国,天下的诸侯都要归附齐国,怎么只是鲁国呢!现在假如杀了他,他是鲍叔的朋友,鲍叔由于这事而兴师问罪,国君你一定不能抵抗,不如还给齐国。”鲁君因此就捆绑管仲与召忽还给齐使。管仲对召忽说:“你畏惧吗?”召忽说:“畏惧什么呢?我不早死,是等候齐国有稳定的局面,现在已经安定了,让你做齐国的左相,一定令我做齐国的右相。尽管这样,杀了我辅助的公子纠又任用我自己,这是再次的羞辱我。你作为生臣,我作为死臣。我清楚将获得万乘的相国却自杀了,公子纠可说是有替他而死的臣子了。你存活而能称霸诸侯,公子纠可谓是有生臣了。死了的保有德行,活着的保有功名。功名与德行不能同时成立,德行也不能凭空拥有。你必定要努力,死生各有其所了。”于是就开始出发,进入齐境,召忽自杀而死,管仲于是返回齐国。君子知道这个情况后说:“召忽去世了,比在世好;管仲在世,比去世好。”
或曰:明年,襄公逐小白,小白走莒。十二年,襄公薨,公子纠践位。国人召小白。鲍叔曰:“胡不行矣?”小白曰:“不可。夫管仲智,召忽强武,虽国人召我,我犹不得入也。”鲍叔曰:“管仲得行其知于国,国可谓乱乎?召忽强武,岂能独图我哉?”小白曰:“夫虽不得行其知,岂且不有焉乎?召忽虽不得众,其及岂不足以图我哉?”鲍叔对曰:“夫国之乱也,智人不得作内事,朋友不能相合摎①,而国乃可图也。”乃命车驾,鲍叔御,小白乘而出于莒。小白曰:“夫二人者奉君令,吾不可以试也。”乃将下,鲍叔屦其足,曰:“事之济也,在此时,事若不济,老臣死之,公子犹之免也。”乃行。至于邑郊,鲍叔令车二十乘先,十乘后。鲍叔乃告小白曰:“夫国之疑二三子,莫忍老臣②。事之未济也,老臣是以塞道。”鲍叔乃誓曰:“事之济也,听我令;事之不济也,免公子者为上,死者为下,吾以五乘之实③距路。”鲍叔乃为前驱,遂入国,逐公子纠,管仲射小白中钩。管仲与公子纠、召忽遂走鲁。桓公践位,鲁伐齐,纳公子纠而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