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门外,林念初跟一个气质优雅、穿着考究的中年女子说话:“小冉的手术很成功,心脏的功能,应该可以期望之后逐渐恢复,可也如我们所担心的,肾脏发生了急性衰竭。我们虽然有准备,第一时间进行了治疗,但是,也不保证一定能够完全恢复功能,不留任何后遗症。”
中年女子失魂落魄地低头。
林念初:“一会儿泌尿外科和心外的大夫,会具体跟你谈一些细节。”
中年女子茫然地点头。
林念初叹了口气。
中年女子突然地:“这都是奔什么呢?我们都是奔什么?为了工作,生孩子一推再推,后来想要了,又怀不上了,各种调理,快40岁才要上的这孩子……”
林念初抬头瞧着他,没有打断她。
中年女子:“有了她,更想给她创造基础,工作上更拼命。这条路走着,往上固然不容易,往下,更难啊。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们,真是最不合格的父母。”她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林念初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地,“别难过了,走,进去看看孩子。别在她跟前哭。”
外间已经全黑。
环路上,李睿开车,许楠低头垂目,右手将一块白纱布按着左手,白纱布被血浸透了一片。
许楠:“李睿,真的没事……”
李睿:“两个主任医师都看过伤口,统一认为必须缝合。”
许楠:“那……我自己去就好了,那么多朋友在家里。”
李睿:“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看他们谁客气了?不用担心他们。”看她一眼,心疼又无奈地,“楠楠,我倒是快让你吓死了。那么烫的汤,你拿不动叫我啊!多亏没烫到。可是怎么就晕到拿手去抓碎瓷片?又想着新曲子呢?”
许楠只垂着头不答话。
窗外,已经看得到医院急诊楼顶的红十字,许楠把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
许楠:“李睿……我和你,可能真的不一样的东西太多。看你和他们一起,特别有共同语言,特别默契……我,我……”她眉头深皱,说不下去
李睿打断她:“楠楠,确实,你这么的……艺术家,经常思维奔逸,我确实心脏承受了不少打击……”
许楠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有些发呆:“啊?”
李睿此时已经拐进医院,一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握住她手腕:“但是想想,你一会儿忘了自己酒精过敏喝酒晕倒,一会儿琢磨歌词把手割破……这么爱出事故的姑娘,我的专业特长倒是有所发挥——”李睿说着停下车,熄火之后,转向她,叹了口气,“一会儿,我自己给你缝合伤口。楠楠,虽然你老公有这个专业特长,你以后,也尽量小心一点。我今天才相信,不管做过多少台手术,看着血从自己亲人身上流出来……是会浑身发软的。”
许楠眼睛发潮,低声:“李睿,我们还没领证。”
李睿不答,却是低头,吻上她的嘴唇。良久之后,李睿低语:“韦大夫总笑我,脑袋里只装肝胆胰牌,创伤肿瘤,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本事,却爱上个水一样让所有男人都本能地想怜惜的姑娘……还,真走了狗屎运眼见就要给娶回家了,以后不定怎么惹你生气自己还不知道。”
许楠:“不会,你这么好,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她说得自然而然,无比真诚,李睿本是半开玩笑,此时不免另有一重感动,伸臂把她揽在怀里,低声道:“那,你就帮我,让他们这帮家伙看看,李睿其实不但能修补肝胆胰牌切除胃肠肿瘤,也有本事,让水样的姑娘,每天开开心心的,不会生气。”
儿科病房里,林念初对着几篇打出来的资料做着笔记,凌远提着一个保温饭盒推门进来,林念初只抬了下眼,并没有停手地道:“你完事了的话,别等我了。孩子术后果然急性肾衰,还出现过一次房颤。今晚实在太关键,小胡虽然认真,我还是怕她经验不够万一有紧急情况反应不过来,我不回去了。”
凌远在她面前坐下,把饭盒打开:“刚刚从你最喜欢的那家潮州馆子买回来,有你最喜欢的清蒸鱼和锅塌豆腐,趁热先吃几口。”
林念初目光在打开的饭盒和他脸上来回转,终于盯着他眼睛开口:“是不是……少白跑去跟你说了?”
凌远瞧着她,终于有点夸张地挑眉笑:“我一下午都在得意,你说我怎么这么能干?”
林念初不解:“什么?”
凌远:“我爸总念叨我,说你总说等两年,等两年,要孩子这事儿,人越大岁数越不容易,还把绝密隐私告诉我——要我哥就是一击而中,欢欢是努力了2年半才成功。”
林念初不能置信地瞧着他。
凌远:“结果,我就是老婆刚回国没来得及想好用啥避孕措施时随便那么一两次,就中了,中了不说,还俩!“他说着一拍巴掌,”这人做事有效率,真是体现在各个方面。”
林念初翻白眼:“人自恋真是体现在各个方面。”
凌远凑过去,伸臂环住她腰,嘴贴在她耳边:“实事求是,你说咱俩的孩子得多聪明多漂亮啊?”
林念初撇嘴:“保不齐,长得像你,脑袋像我呢。”
凌远:“长得像我就更漂亮了!”
林念初回身拧他耳朵:“别臭美了!那天小姑娘们八卦全国范围的帅哥,一点点降格到医院级别的帅哥,完全没有听到你的名字——依仗着权势的光辉,你都没能跻身帅哥行列。”
凌远:“那(nei)绝对是小姑娘们当着你不敢对我发花痴。”
林念初忍笑揶揄:“其实后来,护士长瞧见我期盼的目光,特不落忍地提出:凌院长年轻时长得也挺帅。小姑娘们毕竟人在屋檐下不能迕逆领导,但是又不愿意眛着良心说话。有一个小姑娘脑子转得快,立刻答:凌院长就是江湖人称的气质叔!”
凌远先是发愣,而后悻悻然地:“现在的小丫头心里的帅哥,一个比一个娘!”
林念初大笑,凌远再把保温饭盒推到她跟前:“快趁热吃,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哦,还不只两个人。”
林念初接过来,掰开方便筷子,自己吃了两口道:“刚才忙的忘了饿——嗯,真好吃!突然觉得好饿!”
凌远瞧着她吃,沉吟:“念初,我已经托人去找保姆,最好能找着会做你家乡菜的……”
林念初抬头,见他神色间明显的紧张,明白他方才不过故作轻松,她叹气:“我从来也不挑嘴。”
凌远:“平时不挑,等开始反应了,可能就挑了。希望这周末就能面试1、2个保姆,如果不行,我问问嫂子,看能不能找当初带霄霄的田阿姨。”
林念初握住他手,认真地:“小远,我本来,是真的想,你如果不想要,这辈子,没有孩子,也就没有了,没什么。”
凌远微微皱眉,目光望向别处:“念初,别说这个了。其实昨天,我也已经开始在心里做准备。”他笑笑,“效率这么高,也好,省得犹豫了。老天给的最大,想躲,也躲不开的。”
林念初听见“躲不开”三个字,瞧着他依旧难掩纠结担心的神色,想说什么,又停住,只是夹菜的动作,明显比刚才又慢了下来。
凌远正说着,手机响,他接起来:“陈局长……啊,重新审核基本过了?太好了太好了!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啊,我有点私事。”
林念初冲他苦笑摆手,低声地,掩饰不住的失落:“你去应酬你的,我吃了饭,还得再去ICU。”
凌远有些不忍,犹豫了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歉然地道:“我就去应付应付,你吃了饭,别太着急,先休息休息。我晚上回来接你。”
林念初点头答应,看着他走了,再拿起筷子,却是没了食欲,勉强吃了几口,推道一边,去换了隔离衣,又进了重症监护病房,重新看过了所有指标之后,再出来,小冉妈妈正坐在门口,起身问她:“林大夫,小冉她……她有可能完全恢复么?”
林念初站住,温声地:“刚才回来的结果很不错,如果能稳定住,孩子的恢复能力强,完全恢复并非不可能。但是,即使是最好的情况,真正的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的精心照顾、护理。”她看看小冉妈妈,“这,别说对你们这样工作压力如此大的父母,可能对任何一个双职工家庭都是个很大的挑战。”
小冉妈妈用手背抹了下眼泪,抽了抽鼻子,瞧着林念初:“我会尽全力,之前,是我这个妈妈失职。孩子病成这样,我连她的手术同意书都没能赶上签字,我真是,真是……”
林念初叹了口气,感慨地:“我也是工作压力很大的职业妇女,我完全理解这里面的难为。”
小冉妈妈伤心怅惘地:“41岁生的她,高龄产妇,努力了四年流了两次,怀上她后,卧床了半年。孩子终于抱怀里的时候想,以后,她就是我生活的中心……可是后来,事业上的发展机会真的一样来之不易。”
林念初惆怅地:“有时候呢,一个好选择是幸运,两个好选择就成了挑战甚至折磨……”她闭了闭眼,转向小冉妈妈,柔声地,“但是,我想,既然已经给了孩子生命,对她的责任,真的是最无可替代、无处推卸的责任。这可能……已经不再是“选择”。”
此时,凌远正在某豪华酒店的包间,与另外4男1女围桌谈笑,桌上已经杯盘狼籍。凌远冲对面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和他身边妆容精致的女人举杯:“这次人事科把文件送错,如果不是陈局长额外帮忙,给我们破例重交、快审,这项目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现在您又促成爱达医疗仪器公司对我们试点项目检验设备的先期投入,更是意外惊喜!”
陈局长看看旁边女子:“徐总是要赚钱的精明商人,她看好合作医院的项目,现在友情价地提供仪器给本部的试点项目,这是多好的给自己的产品做广告的机会?”
大家都笑,徐总抱拳,看了看陈局长,然后目光落在凌远身上道:“说句实话,你们二位要求的这个友情价,可真是低得有点狠,尤其在合作医院的审批尚不知能不能通过的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我们公司在为祖国的医药卫生事业和病人做慈善,凌院长比所有奸商都更难缠。”
陈局长微笑不置可否,凌远转着手里的杯子:“那么既然徐总答应了,我想我可以理解为,徐总对于合作医院项目的通过,很有信心,所以才做这个“慈善”?“
徐总:“何以见得我不是真心为祖国的医药卫生事业做慈善?”
凌远坦然地:“您是生意人,在业内以眼光独到闻名,决定集团投资方向时,第一要责自然是集团利益、数千员工。”
徐总哈哈大笑,再满一杯,再次一饮而尽,她正色地开口:“我是有信心,这个信心确实来自对于市场的估计,目前医疗现状的调研,但是最终,见到了你这个项目的提出者和即将的执行人,让我放了心。”
凌远不语。
徐总:“我要敬凌院长一杯。”她说着,拿起白酒,倒满杯,几乎是一饮而尽,“凌院长,我负责地说,你在我接触过的所有手中有权的客户中,提的优惠要求最高,对质量最挑剔,压价最狠,但是这一切,我们完全不能以贿赂你个人来解决的唯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