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一脸笑容地往外走,他对面,郁宁馨惊讶地瞧着他一脸旁若无人、特别陶醉的喜色,已经快走到他跟前,直眉瞪眼地瞧着他,他也全未发觉。
这个时候,王东的脑袋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他吃痛地叫一声,回头,看见是凌欢。
王东愤愤:“你干嘛?下这么大狠手!”
凌欢:“你怎么好像范进中举的样子?我怕你真的失心疯了,只好勉强假装糊涂一下。”
王东:“苏纯,真的是苏纯回来了,我看见她了!”
凌欢噗嗤乐了:“我看你这个德行,就估计你是碰见了苏纯。”
王东:“一回来就上手术台,她真是……”
凌欢:“她就是属于这里的。”
三人一起往外走。
郁宁馨插嘴:“谁是苏纯?”指王东,“他梦中情人?”
凌欢:“用“情人”这个词,哪怕是梦中,都低估了苏纯在王东心中的崇高地位。”
王东理所当然地:“苏纯就是不一般嘛!就不说苏纯是凌院长亲自说服回国,到卫生部给她争取特殊人才名额的唯一一个,就咱们领导,虽说对所有学生下属都一视同仁好好带教,可他由衷地赞美过谁?苏纯一人吧;他努力劝说留在普外的女生有几个?苏纯一人吧……”
郁宁馨不甘心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三人回到普外办公室,已经是下班时间。
李睿正拿着本病历跟朱建华说话,王东和郁宁馨走进来,王东看见李睿,很二地伸手:“领导,喜糖!”
李睿没好气地:“凌欢真是广播中心……你们也是,怎么这么有闲工夫听八卦?”
郁宁馨:“这可不是八卦,少狡辩,赶紧发喜糖。”
李睿:“没有。”
王东:“为什么,不是今天转正吗?”
李睿不解释:“一分区的细化分病种统计呢?”
王东张口结舌,正想着如何回答,李睿已经把手里的病历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去。
妇产科办公室里,苏纯正在写病历。
李睿站在门口。
苏纯抬头,看见他,站起来:“你女朋友的小朋友手术虽然惊险,但是现在状况还不错”,她笑着打量他,“怎么?有什么需要特殊照顾给人家献爱心的?”
李睿:“我倒是想。”
苏纯挑眉,随即坦白地:“看上去你们俩还真不像一国。”
李睿:“如果不是这个小姑娘突然发病,现在你应该能吃上喜糖。”
苏纯惊讶地:“不会吧?你们认识多久?去年初你到德国开会我们一起吃饭时,还在讲你家给你找的相亲对象都是部队的三八红旗手。”她狐疑地,“你不会是搞大了人家肚子?”
李睿抚额,长出口气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道:“杀一盘,杀一盘。还好你回来,不然我都找不到个棋逢对手的。”
苏纯:“不会吧?你好像满腔怨气无法发泄。”
李睿:“杀一盘!”
此时的妇产科监护病房,雨花身上连着各种监护仪器,半睁着眼睛,许楠轻轻地握着她的几根手指。
许楠:“没事了,别怕。”
两颗泪珠顺着雨花的脸颊滚落,她嘶哑地道:“姐姐,能别让学校知道吗?”
许楠:“咱们想办法。”
雨花:“明年就高三了,如果处分……”
许楠:“会有办法的。”
雨花:“我们……不知道会这样。就是……就是一起躺在他家地毯上看电视,那里面……”
许楠眼里含泪:“乖,雨花,我们先不想那些。”
雨花:“姐姐,你……你能不能帮我件事?”
许楠:“你说。”
雨花:“能不能跟我爸爸说,我是别的病,别……他反正也糊涂,总是喝醉,好多事情也闹不清。”她闭上眼,眼泪不断地流,半晌才继续,极低声,“他是好学生,是要保送最好的大学的。可是我爸爸如果知道,会去打死他的,至少,会影响他……我不要他恨我。”她说着喘息起来,额头也不断有冷汗冒出。
许楠闭上眼,双手把她的手合在掌中,低声地:“一切都会过去,雨花,你放心,放心……”
苏纯把一枚棋子攥在手里,瞧着李睿。
李睿点头,收盘,笑:“徒儿全面地赶超为师的一天,不远了。”
苏纯:“是你完全心不在焉。”
李睿愣了一会儿,长出口气,烦躁地站起身:“我去看看她。”
苏纯想了想,平静地说:“你觉得她是那种想让你陪,故意使小性子的女孩子么?”
李睿摇头。
苏纯:“所以,可能她真的想自己陪着小妹妹,这毕竟是女孩子的事对不对?”
李睿:“可是,她……”李睿有些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但是,我想来想去,就是因为感叹一句雨花家庭不完整,她就又代入到自己身上了?她其实完全不是这么敏感的人,很爽朗……”
苏纯打断他:“我这人不兜圈子……”
李睿笑了:“你说话什么时候有过顾及?你说。”
苏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是有类似的生活环境、背景的人,再进一步说,如果她也有类似的过往呢?而你……是真的没想到呢,还是,前意识地也不想细想呢?”
李睿愣怔地站着,苏纯已经不再理他,继续低头写病历,李睿慢慢走了出去。
李睿走进妇产科监护病房时候,天已经全黑,病房里只亮着墙角小灯,很昏暗,
雨花睡着,眼角还有泪滴,眉轻轻地蹙着。许楠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神思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李睿一直走到了她身后,她却全无知觉,依旧在望着眼前的墙壁,出神。
李睿把双手搭在她肩膀,弯下腰,把脸埋进了她头发。
许楠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他,一时错愕。李睿手顺势滑下来,环着她腰:“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许楠:“啊?”
李睿拽着她走出去,一路走到李睿办公室,许楠被李睿按坐在他的办工桌后,而他,双手按着她肩膀,望着她,额头顶上了她的额头,然后,吻上了她的嘴唇。
他终于抬起头的时候,手却还是按着她的肩,却是望住她的眼睛:“你生我气了没有?”
许楠:“没……怎么会。”
李睿:“说实话。”
许楠:“真没有,你又没做错什么。”
李睿:“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错,但是,你就是不开心了。”
许楠沉默,过了好一阵子,她点头。
李睿:“而且,不只为了雨花。”
许楠再点头。
李睿:“是因为我?……你又觉得跟我有隔阂了,因为我的家庭跟你家庭不一样,我的背景跟你背景不一样,因为我说了那句“家庭不完整对孩子不好”。“
许楠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李睿盯住她眼睛:“楠楠,我不能撒谎。在我一贯的概念里,我确实觉得,单亲,不稳定的家庭,对孩子影响不好。孩子更容易犯错,更关键的是,容易吃亏,就像雨花这样”。
许楠身子轻轻地颤了一下。
李睿深深地看着她:“但是我喜欢你。”他抿了抿嘴唇,慢慢地,“不管你小时候吃过什么苦,犯过什么错,吃过什么亏,你想跟我说我会听,你不想跟我讲我不问,我就是太想跟你一起了。”
许楠抬起头,泪眼婆娑。
李睿:“我也奇怪,30多了,一直被我朋友说我就缺这根筋,他们说我八成最后就是让家里安排个人结婚,踏踏实实过日子,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自己也会干“一见钟情”这么不靠谱的事情。“
许楠:“你没有,是我欠债,是我给小狗治病钱不够,人家不收,你好心帮我付钱,你都要忘记了……你就是好人。如果我不是四处打听着找到你还钱,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了!”
李睿脸色发红:“我总不能为了再见你去要债!其实我去你教室门口听琴不是一次,你6月时教学生的是《翻身的牧童》,7月你的小乐队主要练习《小步舞曲》,一个叫小天的小姑娘,你经常夸她。”
许楠愣了。
李睿深深地望着她。
许楠缓缓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低声喃喃:“李睿,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地……爱你。”
外科急诊楼道里,一如既往地挤满了人。
一个4、5岁,穿着厚厚红绒公主裙,磕破了额头的小姑娘,正在号啕大哭,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围着她,一筹莫展。
一个患者手上包着纱布走出去,郁宁馨从急诊室探出半个身子:“下一个。”
小女孩妈妈想去抱她,她哭声更提高了八度,双脚乱蹬,女孩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张着手围着。
郁宁馨翻了翻眼睛,走过去,弯腰道:“哟,这小公主是谁啊,裙子好漂亮,哇,头发更漂亮啊。”
小女孩哭声稍顿。
郁宁馨:“糟糕,怎么一边少了一个钻石卡子呢?”
小女孩不由自主地去摸两边头发,两边的卡子都在,她抬头,刚要说话,郁宁馨特别夸张地睁大眼睛:“小公主太漂亮啦!啊让我看看这个小发卷儿,是烫的还是自来卷儿呢?”
小姑娘吸吸鼻子,不由自主放下乱挥的手,把头抬了抬。
郁宁馨一手轻轻把她额前的刘海撩起来,凑过去看伤口。
孩子妈妈焦急而低声:“小孩子演节目彩排完,高兴过了头,在门口摔了,就这么寸,磕在尖石头上。唉这孩子平时挺皮实的,这哭成这样,别是磕坏了哪。”
郁宁馨没有答,却对小姑娘一边笑着,一边已经伸手检查她的脖子:“是又坚强又勇敢的小公主啊!那,你是白雪呢,还是人鱼姑娘?还是灰姑娘?”
小女孩:“是白雪公主。”
郁宁馨:“让我给白雪公主看看伤口好不好?”她说着把小姑娘抱起来往诊室内走,小姑娘没有拒绝,小姑娘父母赶紧跟进去。
郁宁馨麻利地给小女孩清创上药包扎,再把包扎小女孩伤口的纱布打好了结,赞道:“你太棒了,打麻醉针都不哭,缝针也不哭,简直有姐姐小时候那么棒了。”
小女孩手里抓着1/4页病历纸,纸上用红色墨水笔画着一朵玫瑰花,她仰头道:“姐姐,等拆线换药,你一定要在我额头上用药水画这个玫瑰花。”
郁宁馨:“当然,告诉姐姐,你哭呢,是怕一周后不能去表演,不是怕疼,对不对?”
小女孩:“嗯,我排练好久好久了。”
郁宁馨:“有卷卷的头发帘,下面盖着一朵玫瑰花的小公主,一定会是最特别的白雪公主。”
小女孩高兴了:“谢谢姐姐。”
这时李睿已经悄悄进来,在门口站了好久,看着郁宁馨跟小姑娘的说话,眼光里有种平素没有的温和赞赏。而当郁宁馨抬头看见他,她的脸上立刻脸上换了警惕神色,见李睿并没有说话,她紧张而警惕地把小姑娘抱下诊床,走出急诊手术室,交给外面等候的父母,道:“她的各项检查都没见异常,刚才脑外科的大夫也过来看了,也不认为有颅内损伤,不过还是要观察。”冲小姑娘,“你如果恶心啊,觉得晕……就是,突然,好象跳舞转了好多好多圈那样。”
小姑娘:“嗯!你说了,就是旁边东西都转!如果那样要告诉爸爸妈妈!”
郁宁馨:“是,聪明!”说着冲孩子父母,“72小时内,都要当心。”
孩子父母连连点头。
小姑娘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姐姐我拆线时你要在的。”
郁宁馨看看李睿,冲小朋友道:“只要领导不突然指示姐姐干别的。”
小姑娘冲李睿:“叔叔,你是姐姐的领导吗?”
李睿点头。
小姑娘:“那,这个领导,你能别找姐姐干别的么?”她说着举起手里的1/4张病历纸,“我要去表演,伤口会好难看的,姐姐说,她可以用药水画这个,就不难看,还更好看了!”
李睿惊讶地瞧着小姑娘,半天,才点头:“八天后是她轮门诊换药室。她在换药室时,我们不会安排她做别的工作。”
小姑娘欢天喜地:“谢谢姐姐,谢谢叔叔。”
小姑娘一家离开,后面的病人,实习生正在给清理创口。
郁宁馨:“领导,您……有什么指教?对不住,小孩哭得撕心裂肺,根本没法依照常规进行标准服务,我只好又胡闹了。”
李睿:“不影响临床操作的变通,挺好的。本来,标准操作跟变通,也不矛盾。”
郁宁馨:“您是说我今天的操作,标准了?”
李睿轻咳一声:“纠正了半年,总算过得去了。”
郁宁馨嘴角立刻弯起来,刚才的紧张一下消失,立刻又闪出促狭神色:“领导,看来您心情好了?”
李睿一愣,略微尴尬:“我……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来的?”
郁宁馨“嗤”地一声:“你现在是这样的,”她说着,做了个夸张的笑脸,“于是看我的操作都规范了;2个小时前呢是这样的,”她又夸张地扳起脸,“所以看王东都不顺眼。”
李睿有些懊恼:“我……我这么带情绪到工作里?”
郁宁馨乐了:“你别老这么正经,你看人家小朋友一般都管我们叫哥哥姐姐的,你也大不了我们几岁,就成了叔叔。”
李睿瞪她:“有你这么费心的属下,我最近老得特别快。”
郁宁馨大笑,安慰地:“没事没事,叔不是指长相,指的是您的江湖地位!”
李睿明白如果跟她贫开,就是没完没了,自己无论如何占不了上风,不再接这个话,认真道:“我特地过来看看。这是你的第一个独立急诊班,朱建华二线,杨大夫三线,会经常来照顾一下,但是谁也不能分分钟在。记住,任何不确定的情况,一定要叫上级。”
郁宁馨认真点头,很低声地:“我会小心的,不会像第一个门诊班……漏诊那个宫外孕的病人那样。”
晚间,林念初在ICU病房,再次查对监测数据,这时护士进来,林念初拿着纪录跟她仔细条条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