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办公室里,杨建新一边儿狼吞虎咽着自己的晚饭,一边儿讲电话:“妈,您放心,我好好的……梦都是反的,那您做了噩梦,我肯定有好事……对对。哎,妈,我不能多说了,我管的一个年轻大夫,今天第一天急诊,我这心里很不踏实呢……嗯,您早点睡……我啊?今年,可能还回不去,该评职称了,偏今年的带教本来很重要,赶上一个特……哎,妈,我真不能跟您说了……您别哭,我也想您……好我再想想办法。”
杨建新放下电话,饭盒里的饭也扒拉完了,抓起听诊器站起来想走,心里却突然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从旁边拿出一落表格,表格的第一行是题目——《本月住院日统计》。
他一边填写,突然出神,耳边响起来那天在手术室里,那几句话。
——韦天舒说:“我话撂这儿,不信你们跟我赌,最终这个住院日项目,肯定还是李睿负责。”
——他自己说:“凌院长真是爱才……唉,也是,这为难的活就该给能人做。你说这个郁大夫,也整天瞄着李大夫,其实如果让李大夫管,没准就不至于这么为难。”
——韦天舒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凌远算计那么精,哪儿舍得在她身上浪费李睿时间!”
……
杨建新握拳锤桌子,过了一会儿,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等了一会儿,走出去,才出门,就见李睿正走过来。杨建新看见李睿,两人同时站住。
李睿:“杨大夫,今天郁宁馨第一个独立夜班,她经验不足……”
杨建新脸上是愤愤的神色,然后压着恼火道:“李大夫,我真有些不知怎么好了!我干脆就明说,我这个年资本来不该再带低年住院医生,但凌院长让我带她,特别是不能让她捅篓子,我管得多了些,您又不止一次在会上暗示,有的带教老师太包办。”
李睿呆了一呆,赶紧解释:“杨大夫,您别误会。”
杨建新脸上带了悲愤的神色:“我是误会么?你不是嫌我太包办而“没尽到带教老师应尽的教学职责”?”
李睿:“啊,但是今天,我只是提醒……”说到这里,也觉得不合适,正犹豫,杨建新果然更加愤怒:“提醒我我的下属今天第一天独立夜班?李大夫啊,我刚才只是吃个饭,我妈给我打长途想说几句,我都把她老人家匆匆打发,然后您就来提醒我郁宁馨今天第一天独立夜班。”
李睿:“杨大夫,我真的只是……”他想了想,认真说,“小郁确实比别的新人更毛躁,所以我对她的担心多一些,正好碰见您,才顺口说一句,绝对不是要干涉或者指责。”
杨建新满脸通红,有着从所未有的悲愤,跟平时的温和乃至唯唯诺诺判若两人:“李大夫,我也诚恳说,小郁这个住院医生真不好带,我可能也确实没这个本事,她也根本不听我的。今天带完她这个班,明天我就写检查承认自己带教不行。我今年也不申请副高了,我明天要请假回家,看我老娘!”
急诊室里,几个女人几乎是把票贩子老刘按在诊室的桌子上,声音或高或低地叫骂:
“王八蛋,你在外面找女人,还打老婆,你还是个东西吗?”
“医生你好好检查我妹妹,我们过去时他把她在地上踹。”
“我妹妹的脸打成这样了,一定得给他治好……”
“打老婆,不要脸,不是个东西——”
郁宁馨戴了手套用棉棒探察受伤女子胳膊上、脸上的伤口,她脸上的伤口在鼻子旁边,棉签头探进去能有半个头深,依旧在流血。
郁宁馨检查时,老刘媳妇却只是紧紧扣着床边,哆嗦着,却不叫疼,郁宁馨的手却有点抖,低声问:“身上还有别处受伤吗?”
老刘媳妇:“腿上,挨了几脚,我缩着,背靠墙,没踹到腰和肚子。”
女人甲:“都得查,万一呢?这王八蛋——”
老刘趁几个人都伸头看那边,突然奋力推开按着他的三个女人,抄起一个凳子对着里面往外退:“还给我来劲,我今天非弄死她不可。”
老刘说罢把凳子一抛,就要走,这时郁宁馨一手推开身边两个女人,一手抄起来门边一把撴布,从后面兜向门边,恰恰地把刚要退出的老刘兜到小腿,一个狗啃泥摔在地上。
这个时候几个女人早抢上去,对老刘一顿痛捶乱踹,郁宁馨却已经扭过头,换了个手套继续检查小云伤口,柔声道:“我先给你缝了胳膊上的,再检查其它的。脸上这个,我去找我们领导用眼科针,他比我缝得精细多了,缝完后基本不留疤。别担心,我生平最他妈的恨欺负女人的男人。”
老刘媳妇的眼泪在眼框里赚,哆嗦着:“妹子,他在外面找女人,还打我,不止是这一回了,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郁宁馨:“嘘,别说话,影响伤口!”
就在这会儿,4、5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快步走进急诊,护士刚要问话,一人粗声道:看病人!
护士有点狐疑,拨楼上电话道:“祁大夫二线吧?啊,不在办公室?那三线?杨大夫刚过去?哦,也没什么,就是有几个人凶巴巴的……等祁大夫回来,下来看一眼吧。”
外科急诊室的门紧闭,方才的几个浓妆女人将老刘死死卡在凳子上。郁宁馨扶着老刘媳妇往门口走,回头交代那几个女人:“你们看好他别让他再跑了,我们医院保安就是磨蹭,等会儿会来的,不行找公安!我有的是公安的朋友。”说着回头冲老刘:“别怕,我带你去急诊手术室,缝合伤口。”
郁宁馨说着拉着小云进了急诊手术室,关上门,让老刘媳妇坐好,自己先给李睿打电话:“领导,你现在是闲着呢还是陪未婚妻一起陪护病人?”
李睿:“那儿那么多废话。说。”
郁宁馨:“一大姐,遭家暴了,身上好多伤口,脸上一处很深的,我怕我缝得不够精致,留得疤痕大……头次真心体会领导教导,基本功越精细越好!……你下来去要眼科针来缝合?替大姐多谢领导!”
就在这当儿,那四五个男人已经踹开急诊室的门,一人揪一个,拽胳膊揪头发,瞬间将那几个女人掀翻在地,老刘跳起来,狠狠地抽其中一个女人嘴巴。另外两人被打手看着哆嗦着缩在墙角。
打头儿的打手四围看看:“老大,得了,这毕竟是医院,麻烦惹大了不好。”
老刘:“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媳妇呢,我今天非弄死她不可。”
打手:“老大,真打坏了惹了麻烦,不见得能摆平。”
老刘已经急红了眼:“我不管,敢跟我闹,我关进去也不能放了她!还有那个死丫头小大夫!”
他说着把刚才抽嘴巴的女人一推,冲出去,往周围看看。这时杨建新正往急诊室走过来,看见这人以及后面跟出来的打手,本能地瑟缩一下。
打手:“那女的呢?刚才值班的那女的呢?!”
打手朝杨建新走过来,一把抓住杨建新胳膊,凑近他:“这位大夫,这里有几个女人把我大哥打了,你来,给验验伤吧。”
这当儿老刘已经冲进急诊手术室,老刘媳妇抱着头哭,针管、药剂撒了一地,老刘扯下郁宁馨的白衣,一手揪她头发,一手掀下她口罩,他眼里冒着淫亵的光,去捏郁宁馨的脸:“新来的?长得还挺俊。”
郁宁馨抬脚踹向老刘裆部,老刘侧身,被踢中腰部,怒火更盛,干脆拽着她头发往外扯,他一脸狂怒和亢奋,喘息粗重,神色奇异:“爷今天拼了后半辈子吃牢饭,也把你们这些臭娘们都废了。”
这时,楼道里,老刘兄弟抓着杨建新的肩膀,另只手压着张诊断单道:“大夫,这是我大哥的验伤单,您给签字吧,签字完您就可以下班了。”
杨建新的手在哆嗦,脸色苍白,看了眼验伤单,他吸了口气,声音发颤,但神色坚定:“我得检查了病人,才能签字。没看见病人,不行。”
这时老刘抓着郁宁馨的头发从急诊手术室出来,郁宁馨也是盛怒,却不肯呼救,只是努力挣脱,却挣不开。许多病人护士也都围上来,护士吓得赶紧冲向分诊台打电话。他们经过开着的门,杨建新看见被拽着头发往前拖的郁宁馨,愣了一下,一阵茫然一阵瑟缩,眼看老刘抓着郁宁馨已经走过急诊室的门,他突然大声地:“让我看看伤员!让我看一下,我给签字。”
几个打手对视一眼,有人低声地:“老大这么闹不行,让他过来验个伤,然后赶紧走。”
打手放开杨建新。
杨建新快步出去,走到郁宁馨和老刘跟前时闭了下眼,一把抓住老刘胳膊,努力让声音平静:“我,我给你看看伤在哪儿,签验伤单。”
杨建新说着就势挡在郁宁馨和老刘之间,想去掰他的手,老刘一声暴喝:“滚开,滚开!”
老刘一脚踹过去,杨建新此时正奋力地把他抓着郁宁馨的手掰开,把她往旁边推了一下,低声说“走”,与此同时,老刘的脚落在他胸前,杨建新坐倒,双手护头,被他踹在手腕。老刘气愤欲狂,一脚一脚落在他身上,郁宁馨被杨建新推开,正发呆,眼见老刘不断地踹杨建新,眼泪瞬间充满,朝着老刘冲回去拼死拽他:“王八蛋,我跟你拼了。”却是被老刘一甩,就甩开摔倒在旁边的仪器车上。
李睿拿着眼科包从电梯下来,往外科急诊走,见大家纷纷探头,觉得不对,加快脚步,拨过围观的人。这时外科门诊楼道一片混乱,几个女人拉着老刘媳妇已经趁乱偷偷地沿墙溜走了。
杨建新坐倒在地上,嘴角有血迹,痛苦地抱着胸前。
打手抓住老刘,老刘尚在污言秽语。
打手低声:“老大,走吧,闹大发了。”
老刘:“不行,没完!大夫打人!我身上有伤!”
李睿大步过来,几个打手抓着老刘往门口挤。
郁宁馨高喊:“他们打伤了杨老师!”
李睿继续朝这边,经过打手身边时,一拉一拽之间,将那老刘拉到身前,另只手挡住那两人的攻势,一边拖着老刘,顺手从上到下卸下他的下巴、肩膀、手腕的关节。几个打手一时愣了,李睿如抓只猪一样地将老刘丢进急诊室顺手带上门,转身,查看杨建新伤势,边查看边说话:“是我们大夫打人还是怎么,护士已经报警,公安马上就到了,一会儿分辨就是。”
李睿话音刚落,外面警车声已经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