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从一间手术室出来,旁边一个50多岁的大夫一脸不能置信地道:“凌院长名不虚传,见识一次凌院长的肝癌手术,是我一辈子没见过的境界!凌院长,我想,能不能有个不情之请,什么时候安排3、4天,请您到我们医院,给我们科大夫讲一次课做几台手术,我们不可能送每位医生来进修……”
凌远却没什么心思听,只含糊答:“看时间安排。”
凌远进更衣室,一会儿换了衣服出来,给儿科拨了个电话,找到总值班问了几句,快步赶到ICU病房,ICU病房里,林念初坐在孩子床边,眉头深皱。凌远穿了隔离衣进来,朝她走过去。
林念初有点惊讶,看着他:“找我有事?”
凌远低声:“下午给你电话,一直也不接。”
林念初:“我哪有空接你电话?孩子父母都不在,两边领导都是“大夫你决定你负责”。现在孩子3个器官有栓塞,心衰,体温还没控制住。”她奇怪地瞧着凌远,“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凌远有瞬间尴尬,随即干脆陪笑:“中午话说半截,我不是怕你不高兴了?推了个会。”
林念初愣了一下,瞧着病床上孩子无奈摇头:“算了。也许是我太冲动——生了孩子照顾不好,也是犯罪。不如不生。”
她说这话时,神色不由得黯然而无限惆怅,凌远打量着她,这时候二人呼机先后地响了,他们各自低头查看之后,凌远一边掏电话一边朝门口走去,拉开门后又回头冲林念初:“总之,这事咱们回头再说。你也……不着急把药换回来,你容我再想想。”
民政局楼道里,李睿和许楠一起坐在长椅上,一个办公室半开着门,李睿许楠之前还有另外一对年轻人。
办公室的门打开,走出一对年轻人,李睿许楠前面的那对走进去。
许楠伸头去看那间办公室,李睿笑着:“一会儿就该咱俩了。”
许楠:“我怎么有点紧张……他们会问问题吗?”她正说着,手机响起来,她接起来,“雨花,我正在……什么?!你怎么了?”
她听了一会儿,一把抓住李睿的手,神色惊慌:“小睿,雨花肚子疼,出血……她说出了,好多,好多好多血。”
李睿愣了一愣,立刻掏出电话拨打120,问明雨花地址,拉着许楠往外赶,边走边说:“救护车会送到我们医院,我们现在赶回去。”
李睿拉着她一路跑到停车场,开上车,许楠坐在副驾驶,手不自觉地抓着车窗上方的把手,身子略微前倾,脸色苍白地盯着拥堵的道路。
李睿安慰道:“120五分钟内就会到,车上会有抢救措施,至少能输血。刚才我也给廖主任打了招呼,120把雨花送到,她会亲自看,你放心。”
许楠嘴唇微微颤抖。
李睿叹了口气:“哎,雨花才17,看上去就更小,怎么会……”
许楠神经质地背脊僵直,盯着李睿:“你觉得她不干净对不对?”
李睿一呆:“不是,我……我不是说她,哎,我是说,缺爹少妈的孩子就是可怜,如果父母双全家庭稳定,父母关心孩子多,教育多,怎么也不至于……”
许楠:“你是说她……没有家教,我们都没有家教……”
李睿猛然醒悟许楠一直是单亲家庭,生活颠沛流离,深悔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干脆也不再说话,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她手。
许楠却只呆呆地望着窗外,并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只是满脸的忧惧。
外科综合楼的电梯里,只有一个中等个子,短发、清秀的女孩子,她按了9之后,电梯门关上,却在4层停住,门打开,凌远低头看着手机的邮件走进来,头也没抬地道:“麻烦您,19.”
女孩子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抿嘴笑了,按了19,依旧瞧着他。
凌远发送了一封邮件,抬头,余光瞥见女孩子,愣了一愣,转头,惊喜地:“小纯?!”
女孩子微笑。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见到妈妈了?”
“还没。正要过去。先碰见了院长。”
这时,电梯已经在9层停下,女孩子往外走,凌远跟上去,
“我跟你一起过去——怎么样,你……”他似是想问她这四年的生活,又想说这四年医院的变化,却是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只瞧着她,竟是说了句,“长大了。”
女孩子噗哧笑了:“还长大了?凌院长,我都29了,快老了。”
凌远愣怔地:“小纯你都……29了?”
苏纯笑起来:“对不起,提醒了你你更老的事实……”
凌远笑着叹气,轻轻拍她肩膀:“走,我跟你去找你妈妈。”
苏纯跟他并肩往妇产科办公室去,韦天舒从间病房出来,瞥见凌远和苏纯背影,三步两步跑过来,一手搭一人肩膀,夸张地:“哈哈让我看见了,你们来妇产科干嘛?!”
苏纯回头,韦天舒跟她目光相对,吓了一跳,“小纯?!”
苏纯:“三牛哥,你胖了好多啊!”
韦天舒:“这死孩子!你知不知道现在说人胖,说人胖这比骂操你大爷还伤人?!”
苏纯笑而不答,想了想,冲凌远道:“你们忙正事吧,我去看我妈。”她说罢朝妇产科办公室去,凌远忍不住回头,韦天舒伸手在他眼前晃:“喂,别看了!”
凌远回头皱眉,“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这是,”他拽着他往电梯走,“及时地阻住你走向危崖的步伐。”
“你扯什么啊?”
“我不是说你啊,小纯这丫头,从小到大,眼里就只你一个人!”
“一边儿待着去!”
“不是吗?你呢,你凌远嘴里夸过的女孩子,也就只她一个。哎我跟你说,那会儿念初跟你吵架,就跟我和秦老虎说,其实你俩就不合适。配不上你这天才脑袋,要不是你追她的时候,小纯还是个小丫头,等她长成天才大姑娘了你俩也都要结婚了,恐怕你还是更苏纯更合适……”
凌远气急站住,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你神经病啊?女人吵架之后的胡扯也拿来说。”
“你别说胡扯不胡扯,反正,念初她是十分,十分介意这丫头的。”
凌远不理,快步上电梯,韦天舒跟上,还在念叨:“我这是出于你们俩朋友的立场,也是丫头大哥的立场,敲打敲打你……”
这时电梯已经停住,门刚要打开,韦天舒又给按上,“你看,你现在是院长了,行为更要正派。好不端端地,她一回来,第一个见的就是你……”
凌远:“废话,这不是碰上了。”
韦天舒:“碰上了你还跟着去妇产科?凌远,我就是说,你要注意。人到中年,事业有成,各种诱惑,不要害人害己。”
凌远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他胸前衣服,“再说我真揍你……”
此时电梯门再度打开,门外站着几个等电梯的人,凌远赶紧松手退后,等电梯的大夫叫着“凌院长,韦主任”走进来,凌远应声,韦天舒乐着,大步走了出去。
这会儿苏纯已经走到了妇产科主任办公室门口,廖克难正从办公室匆匆走出来,苏纯站住,张开双臂:“妈妈。”
廖克难“哎呀”一声,情不自禁地拥抱女儿,而后上下打量着她:“是刚到吧?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会?”
苏纯:“飞机上一直睡,回家了闷得慌,干脆过来。”
廖克难笑了:“你跟妈一样,是闲不了的命。既然来了,干脆跟我上等下的手术?算是热个身。”
苏纯点头,廖克难吩咐护士给苏纯取过白大衣换上,这功夫急诊电话已经过来,说救护车到了,廖克楠带着苏纯陈涵语快步地赶向急诊,这会儿一台担架正被从急救车上抬下来。担架上,正是罩着氧气面罩的雨花。她的一根粗长的麻花辫子散了,长发从担架边上披散下来,被风扬起来,宛如鸦翅。
廖克难带着第一医院的导医和护士推着轮床迎过去,跟苏纯配合着,快速地查看雨花的基本生命体征,呼吸心律血压,问到:“记得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吗?”
雨花半张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廖克难,没有回答。
廖克难微微皱眉,正要继续再问,许楠从医院门口冲进来,一路挤开挡着的人,跟上了轮床。雨花的目光落在许楠身上,低微地:“姐姐,我……我怕。”
许楠冲过去抓着她的手:“雨花,不怕,姐姐在这里,姐姐会陪着你的。”
雨花:“我很疼……好多血……我会死么。”
许楠:“不会,医生会治好你,一定。”
苏纯冲许楠:“问她末次月经时间。”
许楠身子颤了颤,却是把雨花的手握得更紧,问:“雨花,告诉姐姐,上次倒霉,是……是什么时候?是不是……该来没有来?”
雨花嘴唇哆嗦一下,眼里充泪。
许楠:“超过一个月了,对不对?”
雨花点头,眼神有些涣散。
苏纯:“近期,有过性行为?”
雨花闭上眼睛。
护士:“廖主任,血压40/20……35!”
廖克难飞快地做腹部触诊。
苏纯:“急查盆腔b超,后穹窿穿刺来排除或确诊宫外孕出血?”又不自主地看继续下跌的血压,自己对自己摇头,“直接手术室剖腹探查吧。根据急救人员报告,10分钟前还神志基本清楚,血压80/50,现在掉得这么厉害,有进行性出血。”
廖克难赞许地点头。
包括了许楠在内的几个人簇拥着轮床向电梯间奔去。李睿一直跟在距离1、2米的地方。
轮床推入手术室,许楠站在门口,望着漆了红字的门口,李睿加快几步,搂住她肩膀:“楠楠,没事的,雨花会没事的,你别急。她爸爸还是找不到?要不让院儿里的邻居从他们单位沿途……”
许楠突然盯着李睿,再度问道:“你……觉得她很乱,很没家教,是不是?”
李睿不解地瞧着她。
许楠:“是啊,我们都缺爹少妈没有个正经的家。雨花的爸爸,三天两头地在外喝醉就在街道口睡着。你知道不知道,我妈妈当年也是这样的?”
李睿愣怔了半晌,轻轻牵着她手,到长椅处坐下,柔声地:“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你就有家了。而且,咱们以后的孩子,一定比你小时候更稳定踏实,也比我小时候自由自在。”
许楠眼睛发红,侧头靠在了李睿肩膀上。
手术室楼道,廖克难、苏纯、陈涵语依次地从刷手间出来,举着双手,向2号手术室大步疾走。
护士长从手术室门口跑过来追上,到廖克难身边急道:“加急的检查检验科回复了,血hcg287,血孕酮63nmol/L.;未见凝血功能异常;血型O,血库给备了800的血,吊上了;输血后血压从40/25回到60/35;麻醉科向副主任来了,开始麻醉准备了。”
几人举着双手,边疾走边交换意见。
陈涵语看着廖克难:“宫外孕破裂?”
苏纯:“无法排除妊娠并发卵巢囊瘤扭转破裂。”
廖克难皱眉点头。
手术室门外,许楠茫然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李睿走了过来:“李奶奶说雨花爸爸从昨天就跑出去写生了,现在终于联系上,怎么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回到新城,今天晚上还要靠你陪着她。”
许楠点点头。
李睿:“楠楠,雨花有没有说,或者你……平时是否也发现,是谁跟她……”
许楠:“干什么?”
李睿:“这……总是共同责任,虽然多半俩都是小孩子,可……”
许楠突然神经质地抓着李睿的手:“不,不要折腾得太大,不要让她学校、老师和同学知道。李睿,你有没有办法帮她开一个其它病的证明呢?”
手术室里,一位影像科医生正准备床边b超。
手术室护士凌欢为三人系手术袍背后的带子。
麻醉师突然紧张地站起来:“血压不稳……50/30……45/30……”
他说着抽取药品,快速注射进雨花输液的管子。
陈涵语本来正在戴手套,一个哆嗦,手套掉在地上。
廖克难和苏纯同时向手术床走去。
廖克难冲影像科技师摇头:“直接开腹。”
她从护士手里接过手术刀,镇定而快速地开腹,苏纯以电刀麻利地配合,给伤口止血。
陈涵语站到手术台边时,腹腔已经打开,拉钩位置苏纯已经摆好,陈涵语上去拉钩。
腹腔内血液弥漫。
廖克难与苏纯对望一眼,廖克难旋即向护士伸手:“止血钳。”然后以四个止血钳夹住两边输卵管的同时,苏纯迅速用吸引器清理,然而,她呼吸急促起来,声音有些慌:“还在出血。出血点不确定,视野不清……也许不是……不止是输卵管妊娠撕裂?!”
麻醉师:“廖主任,必须及时止血,血压40/25,心律……”
苏纯额头冒汗,突然抬头:“妈,一定不止输卵管妊娠破裂。来不及了,命比生育功能重要,全切吧!”
廖克难沉声而坚定地:“再给我两分钟找确切出血点,她这么年轻,不能武断。”
苏纯想说话,又闭嘴,额头的汗在冒,陈涵语拉钩的手在抖。
手术室内一时完全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