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趴在检验科窗口,拿着血样,急切道:“王老师,这个真的特急,那个女生疼得不行,血压都量不着。”
王技师看着单子:“这是怀疑宫外孕破裂?”
曲母正好快步跑到,听见,抗议道:“您这说什么呢?我们孩子是个初中的孩子,不能这么乱说话啊!妇产科医生和外科医生都说了,是阑尾炎,这个子宫啊什么的,可能是连带感染了。”
王技师:“哟,不瞒您说,连带感染没有查hcg的。hcg是啥您知道不?绒毛膜促性腺激素,至少也是严重怀疑。您说您还在这儿,如果疼得不行血压都下去了啊,我看是破裂了,九成准备手术。”
曲母脸色发白:“不可能,我不信!你们乱说!坏我女儿名声!你们胡说!”
她怔怔地念叨几遍,突然转身往回跑,在楼道口几乎摔倒,扶住了墙,但是扭了脚,却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这时从妇产科到外科的路上,秦少白大步向前,衣襟带风。
陈涵语双手端着一个大消毒盘,里面有检查**的鸭嘴器等工具和消毒铺巾,她小跑着才跟得上秦少白,她身边还有另一个学生。
秦少白边走边说:“少女在有亲属朋友在的情况下隐瞒**历史,加之盆腔内器官感染后互相影响造成的混淆,让医生的错误判断的例子举不胜举,如今已经应该成为我们每个一线医生都小心注意的常识,如果没有考虑到,就是我们的失误。”
普通外科门诊楼道里,曲英华已经输上液体,仰面躺着,双目发呆,两行眼泪顺着脸庞淌下。
李睿再次给她量血压,他看看周围道:“现在观察室抢救室都满的,只好将就在这里先输液。已经安排好手术室了,妇产科秦副主任会亲自来给你做。宫外孕诊断得早、及时,应该不至于影响以后。”
曲英华不说话也不呻吟,只是不断地淌泪。
郁宁馨六神无主地下意识地跟着他,李睿低声:“你去继续看门诊,这个病人交给我了。”
郁宁馨还要说话,杨建新一把拽住她拉回诊室,神色十分紧张:“这个病人应该是宫外孕出血,你给诊断成阑尾炎,家属可能会闹,你处理不了!让李主任处理!”
秦少白挤开人群,陈涵语捧着盘过来。
李睿:“观察室现在挪不出来,要不去门诊……”
秦少白摇头,“来不及了就这儿吧。你们挡挡。”
李睿瞧了眼,率先往外走一步,背对轮床用身体将向这边探头的,等着看外科急诊的患者和家属挡开。
秦少白抬起曲英华的腿,从陈涵语托的盘子里撤出消毒铺巾铺上。
李睿点了点头 几个学生愣怔一下,立刻向李睿一样地背对轮床,5个人手臂相搭,如屏风般将轮床围住了。
楼道里,曲母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跑,经过护士台时,又是一拐,疼得蹲下身。
护士正在低头对单子,一个老病号一边等着一边朝里伸头,八卦道:“小赵姑娘,那围圈儿的不是小李大夫吗?每次来他都挺忙,这怎么带着学生围圈儿呀?这是做游戏啊?”
护士扑哧乐了,把药和针核对完毕,笑道:“刘奶奶,您又说笑了。”
“不然那是干嘛?”
护士:“那是一宫外孕的女孩儿,刚开始当阑尾炎诊断了,多亏李大夫碰见。手术室都准备好了,但是得让妇产科大夫确诊呀。她们得做检查,又来不及回去做了。”
“哎呦造孽造孽哦!一女人在楼道里查那个啥,让她丈夫脸上怎么挂得住。”老太太顿足道。
护士:“是小姑娘呢没有丈夫,也就14、5的样子。”
老太太一听更不得了,拍着诊台道:“唉呦唉呦唉呦!14、5的姑娘,这辈子不彻底毁了?谁还能要她?这在过去,至少也得去庵里修行了。”
曲母听得如遭雷击,如疯地推开面前挡着的别人,冲了过去。
刚才的人圈已经散开。
秦少白正对李睿说:“家属呢,得立刻签字,立刻手术。”
李睿:“我刚才把孩子妈妈暂时支开去追检查,孩子当着家人,不敢说实话。咱们下诊断,这个有性行为的主诉是关键。”
秦少白闭眼摇头:“这简直就是天天跟刀尖上行走,不光治病,还都得来点儿患者心理学!”
曲母木着脸踉跄着过来,当她看到人来人往拥挤的楼道里,很多人忍不住回头好事地看轮床上躺着的女儿,而陈涵语正在低头收拾检查**的铺巾、器械时,浑身都发起抖来。
陈涵语收拾过东西,回了头,本能地迎过去:“我们刚刚给您女儿做了检查,虽然hcg值还没回来,但已经可以基本确诊宫外孕出血,您——”
曲母直直地看着她:“你们,就在这里,给她做这种检查?”
陈涵语赔笑:“因为时间紧急,我们来不及跑过来再让她回去,您放心,感染的几率不大——”
陈涵语话未说完,曲母突然一掌打过来,陈涵语发着愣,巴掌已经结实地落在脸上。
这个瞬间,本来喧嚣的急诊楼道,突然安静。那一声手掌扇在陈涵语脸上的响声,很奇怪地又闷,却又仿佛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李睿第一个过来抓住了曲母手腕,秦少白紧跟过来,一边查看陈涵语的脸颊一边愤怒地说:“你孩子没有承认**历史,你还打人?!”
曲母喃喃地:“你们说那只是走程序走过场,根本没有仔细问。我是想不到这孩子会这样,但是你们是医生,医生!”
李睿听到“你们说那只是走程序走过场”时不自觉地皱眉摇头。
陈涵语捂着脸哭出来:“关我什么事阿?我又不是你女儿的接诊大夫,我错哪了啊?!”
这个时候郁宁馨也从诊室跑出来,刚要过来,又被杨建新赶紧拽回去:“患者家属都气成这样了,你去不是火上浇油!”
郁宁馨挣脱开,冲出去,冲曲母:“我的问题我负责!”
曲母却没有看郁宁馨,也没看秦少白,也仿佛并不在乎被李睿钳制,甚至目光也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她只是抬着脸,眼泪扑簌而下,她嘶哑的声音在此时突然安静下来的楼道里显得额外凄凉绝望:“你们故意让她再更丢人一点,再更没有脸。你们都是医生,为什么没能看出她宫外孕?你们让她在这个到处是男人的地方被人扒开裤子,你让她没有一点脸了。”
秦少白愣住,脸上的暴怒被不忍取代,叹气,示意陈涵语离开。
李睿从学生手里拿过手术同意书,走过去,递给秦少白,看看曲母,低声冲秦少白道:“秦老师,让她签字吧。手术中阑尾部分的问题,我们处理。我过半小时上去。”
秦少白点头,看看旁边脸颊留下5个手印,淌着眼泪的陈涵语,自己过去,让曲母签字,而后自己推着轮床,穿过人群,往电梯走过去。
李睿对在场的人说道:“今天因为特殊情况,打乱了咱们本来的计划。大家也都看到了,临床上的病人,情况复杂,情况千变万化,一点的疏忽遗漏,都可能贻误病情,造成严重至致命的后果。”
此时精神卫生研究所的楼道里,廖克难跟着一位精神科医生一起往病房走。
廖克难带着一脸不能置信的痛楚:“昨天白天我和小玉妈妈还通了电话,她还在求我,求我千万别放弃了小玉,孩子疯孩子傻,她也要让她有机会多活一天是一天,她……”
精神科医生叹气:“昨天中午,小玉发作大哭大闹,我们只能再次用强制手段,小玉拼命喊妈妈,这种情况她在,反而不利于小玉平静,我们只能将她带去隔离间。1小时后,我们安顿好了小玉,再去隔离间,她已经因脑出血昏迷。”
廖克难眼睛潮湿:“我建议过她注意自己身体,她高血压多年,这些年又为了小玉的事情承受压力奔波劳碌。那天她手抖得厉害,我建议过她,哎,我应该再督促。”
精神科医生摇头叹息:“哎,这种事情,不是别人催促有用的。您看,哪个妈看着孩子这样了,能还顾上自己。”
两人一起走到一间单人病房门口,轻轻敲门。
病房里,小玉蜷缩在床的一角,她的丈夫坐在她床边,茫然地望着对面的窗户,听见敲门声,小玉缩得更紧,她的丈夫慢慢地站起来,迟缓地走过去,开门。
精神科医生和廖克难一起站在门口。
小玉丈夫看见廖克难时,眉头皱起来:“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廖克难愣了愣,随即平静地:“小玉的病,还是得治疗啊。”
小玉丈夫:“治疗?她现在这样,治什么?我们家的钱已经被你挖空了,就给治成了现在这样!”他提高声音,“我们的家已经完了,我们已经没有钱给你了!别惦记我们家了!”
廖克难闭闭眼。
精神科医生皱眉:“你不能这样说话,这是个悲剧,但是廖主任一直尽心——”
与此同时,小玉突然尖叫起来:“走啊走啊走啊。是她,是她想杀我的孩子!她让护士打针!”她又神秘地笑,轻轻抚摸因腹水肿胀的腹部,“但是她们把我的孩子拿走的时候,其实我拿了回来,嘘,这是秘密,他还在。”她又转惊恐,“但是她又来了,这个巫婆!让她走啊!”
精神科医生和小玉的丈夫已经过去,精神科医生按铃叫护士拿安定剂过来。
小玉丈夫冲廖克难:“你听见了吗?你看见了吗?是谁毁了我们全家!”
廖克难缓缓地退出去,精神科医生想要劝几句,她却只是笑笑,哑声道,“我做了一辈子大夫了,我都明白,没事,您忙去吧。”
她一路走出精神病院,缓缓地在街上走着。
车声嘈杂,风有些大,吹乱了廖主任花白的头发。她在风中良久不动。
风声中,隐隐约约地仿佛传来了年轻医生们在宣读誓言的声音。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
廖主任紧了紧围巾,朝第一医院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