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
林清婉立在檐下,有花木遮挡了一些日光,看着阴凉处细碎的流光,她淡淡地浅笑。
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外间已然风生水起。
顾如雪远远地往这边走来,如画的眉目含着淡淡的忧愁,她走的很急,没几步就走到林清婉的身边。顾如雪扯着林清婉的衣袖,启齿间神色忧郁:“姐姐,哥哥在外面站了很久,你真的不见?”
林清婉的心淡淡地疼了起来,自从顾雪然醒过来,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她很想见他,也想问问他,到底恨不恨她。可是这些话她只能放在心里,顾雪然此番来咸园不为叙旧,他成了慕容云澈的说客,要她交出冰蝉玉。林清婉轻咬嘴唇,百般滋味在心头萦绕,她知道总有一些人不死心地要得到她的冰蝉玉,但当那个人是顾雪然的时候,她的胸腔中盈满了郁结。
慕容云澈做了一个决定,他要霍芷言活着。
顾雪然木然片刻,在慕容云澈殷切的目光中,他那善良的心渐渐地动摇了。
林清婉心有怨怼,冷漠地接言:“他愿意站着,那就随他高兴好了。”
顾如雪微微叹息,涩涩地问:“姐姐真的不帮言姐姐吗?人心是肉长的,就算言姐姐曾经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计较,人只有一条命,救她一次真的有这么困难吗?”
“谁想要冰蝉玉,我都可以借给他,唯独霍芷言不行,我绝对不会自找麻烦,留机会让她对付我。”林清婉眸色渐深,难掩眉间的冷冽之气,她最后一句话说的尤其的重,寒潭一样的冷眸闪过一丝杀气。
顾如雪闻言,心中一凛,面色沉了沉:“现在不是她要对付姐姐,是姐姐见死不救,姐姐以为整个后宫就只有你和言姐姐吗?”
林清婉微微一震,她想她听懂了顾如雪话中的深意,可是她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注视着顾如雪的目光:“你呢,如雪,你会做一些伤害我的事情来吗?你会吗?”
“我当然不愿意伤害姐姐,姐姐也能不能不要让我失望。”
这话听起来像在在谈一场交易,可是顾如雪的手中没有筹码。
林清婉却摇着头,忽然就笑了起来,眉间藏着淡淡的愁绪,清浅到仿若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她的语气平静而淡漠:“如雪,霍芷言那日在咸园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今日我若救她,不过是为他日埋下祸根。你心地纯良,我不愿意让你受点委屈,但我必须要让你知道,一个人若太善良了,往往都死的比较早,能在后宫生存下来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顾如雪忽然亮起的目光,瞬间又黯淡下来,顿然无言。
她哀伤地望着林清婉,心中清明,林清婉不是多坏的人,她明明也有一刻火热的心,如果少却了那段和顾雪然刻骨的纠缠,或许,今时今日的林清婉依然有一颗悲天悯人的慈悲之心。
“哥哥要我问姐姐一句,他想知道姐姐的心里有没有他。”
林清婉身形一顿。
“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和顾雪然已经是回不去了,相见了又能如何,知道了又会怎样,是我枉顾他的性命,是我将他狠狠的伤透,再见他,只会令大家都难过,不如不见。”林清婉声线中的沧桑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她睫毛微垂,神色未明,缥缈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
她听见魂牵梦绕的一声叫唤。
“清婉,你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低低的嗓音,清醇如酒,刻在脑子里那么地深刻。
是顾雪然。
不知何时,他悄然站在花木间,直直地凝望着她,似有万千感慨。
林清婉浑身犹如电击,僵直着身体不动不动。
顾雪然一袭白衣飘逸,面容有些憔悴,却无碍他依旧丰神俊朗的遗世之姿。
庭前繁花开如海浪,飞花飘零间,他气宇轩昂地站在林清婉的面前。
那一句话,像是有千斤重,字字砸在林清婉的心头上,她就那么看着顾雪然步步走向她。在她遇上他的那一刻,他和她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无可逆转,带着对未知的困惑,悲喜参半。
顾如雪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往回走,走了很远才回过头来,隔着扶疏花木,远远地望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林清婉抿唇微笑,幽眸盈盈如水,清亮如月,她直直地探进顾雪然的眸光深处,唇边不小心溢出了一丝的叹息,泄露了她欲断难断的愁思。
太淡太浅,以至于顾雪然浑然不觉。
他轻轻掀唇,似笑非笑:“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淡淡几字,却有毁天灭地的神力,林清婉心头微震,又似被烈火灼痛,凌乱地错开顾雪然微嘲的冷光。
林清婉沉默了片刻,道:“是慕容云澈赶我进咸园,也是他昭告天下说我暂不理俗事,我林清晚不是谁都可以消遣,想要冰蝉玉不是不可能,我要风风光光地回去,我要慕容云澈亲自来求我。”
林清婉精致的眉目如水一般平静,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内心深处的翻涌与挣扎。那一刀不仅仅是划开了他的胸膛,也划断了两人的过往,一刀定生死,如今他重生了,与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娘娘做事真是不留情面,不愧是云国最冷血无情的皇后。”声音还是这般的熟悉,可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竟是这么地陌生。
时光依旧,转眼间,再重逢,冷漠得这么令人通彻心扉。
林清婉无声苦笑:“本宫想知道,在慕容云澈的心目中,帝王的尊严和霍芷言的性命,比起来当又如何,孰轻孰重。”
顾雪然浅浅地笑了笑,眼中分明有不屑,他挑眉挖苦道:“娘娘想要怎样的结果?就算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皇上他自己,微臣也不觉得娘娘会交出冰蝉玉,言贵妃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被另外一个女人完完全全的霸占,微臣记得娘娘并非大度贤惠之人。”
所有与顾雪然有关的温暖片段,只剩下了回忆,原来,错失一个人,是这样的容易。
林清婉故做散淡,以掩饰心中像伤口溃烂时的疼痛,她终知道,繁华岁月,就算慕容云澈甘心放她们遨游江湖,陪他闲庭信步写意人生看尽尘世沉浮的那个人,终究不是她。以前的他和她,现在的他和她,其实,一切都不曾改变,所有的爱,所有的情,已经沉淀在冰天雪地永不见天日。
“顾相还真是了解本宫,本宫却要到现在才了解顾相的真性情,难怪本宫一直觉得自己从不未走进顾相的心里去,原来一开始,顾相对本宫就心有戒备。”林清婉明眸婉转,颇有奚落的意味。
“娘娘到现在还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想提醒微臣对娘娘的愧疚吗,可娘娘不要忘记了,如今,微臣和娘娘已经没有任何的瓜葛,微臣奉劝娘娘一句,还是以大局为重,莫教日后后悔莫及。”顾雪然气定神闲,语珠清淡,却寒如早春。
林清婉脸色微变,心如灰死,冷笑:“以顾相之见,本宫是该拿出冰蝉玉了?”
顾雪然环顾左右,眼中荡起一抹戏谑的浅笑:“咸园清幽自在,娘娘不想出来,也没有人能强求得了。”
林清婉心中一紧,想大哭一场,眼中却没有泪,她微微地蹙紧了眉心,发不出一个字来。
她心下黯然,微微地垂了眼睑,三年了,她筋疲力尽地周旋了权利阴谋之间,走到今时今日之景,方才感悟,她其实从未真正赢过,从未。
“顾相如果不急着回去,陪本宫走走吧。”
林清婉满目空旷,空洞的眼神缥缈似雾,她缓缓转身,不再问顾雪然的意见,她知道他会跟上来。
拐过曲折长廊,青石路的尽头有一片竹林,挺拔的竹子青翠欲滴,连绵成一片绿海,顺着风势,隐约可闻青草与泥土的混合着百花的气息。穿过竹林,一条小溪蜿蜒而流,流水潺潺,在明澈见底的溪面上,林清婉余光瞥见倒影在水中的两人,一前一后,清晰地映出了两人的距离。她的心里沉寂如海,并无一点欢喜。
两人越走越远,最后站在一小块的山头上。迎着风,眺目远望,在这里竟然可以看见巍峨的皇城,金雕玉砌,亭台楼阁连绵成片,若是到了晚间,通明的灯火和着璀璨的繁星,静卧在苍穹大地上,灿盈盈地似是人间瑰宝。
林清婉扬唇淡笑:“其实,这里也挺好的,暮鼓晨钟,赏月参禅,也许人生几十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顾雪然的目光也飘向更远的地方,远处山峦叠嶂,似是泼墨画里的浓墨重彩,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他临风而立,衣袍被风吹的鼓鼓的,猎猎作响,他指着脚下一望无际的疆土,问道:“这是娘娘的真实想法?娘娘想要的难道不是这锦绣河山?”
林清婉一惊,却未回头探究顾雪然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她不动声色的笑:“我想要的只是有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和我一起走遍这秀丽河山,江南的烟雨,黄山的云雾,云南的洱海,还有那嶙峋的怪石。”
但当她真的找到了,不是他背叛她,就是她利用他,在两人之间,总是离不开伤害二字。
顾雪然怔忡,记忆像是长了翅膀,带走的时光在眼前交错,他看见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刻,在百花深处,他亲吻林清婉光洁嫩滑的额头,对她许下了一生的承诺。他曾向林清婉描述过的一切,江南的烟雨,黄山的云雾,云南的洱海,还有那嶙峋的怪石,原来她都记在心里。
顾雪然忽然伸手握住了林清婉的手。
林清婉却觉得有人在很用力地摇晃着她的双臂。
“姐姐,你怎么了?”
她好像听见顾如雪的声音,可是刚才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林清婉眸光流转,哪里还有顾雪然的身影,她怔怔地眨了下眼睛,迷惑地问道:“如雪,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顾雪然呢?”
顾如雪一头的雾水,神色凝重:“哥哥还在外面,姐姐你刚才在想什么?”
林清婉一僵,恍然梦醒,原来先前的种种,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臆想。可思绪为何会这般错乱?而且如此真实?林清婉觉得头很沉很沉。
“没想什么。”
好在只是一次幻想,她的顾雪然怎么会那样冷漠对她。
林清婉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莲步轻移,与顾如雪错身而过。
顾如雪转身,冲着林清婉的背影喊道:“姐姐真的不想与哥哥见上一面吗?”
“不必了,你替我转告他一声,若要我双手奉上冰蝉玉,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你,还有明月,我们三个人必须要离开咸园重回皇宫,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