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大佛寺,因为慕容云澈的一句话,林清婉跪在佛像前,神色虔诚。
他说,皇后,你代朕到大佛寺为雪然求张平安符。
林清婉懒得猜度慕容云澈的心思,他和她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真情也好,演戏也罢,她都不可以退缩,路是自己选的。林清婉从来不知道,每一个决定,明明那样正确,为什么她的心底总是有一些的惶然。
这日,秋色更加清冷。
林清婉手里拿着从大佛寺求来的平安符,神情郁郁,恍然想起那日在佛祖面前说的那些话。
她双手合十,她说:“佛祖,你告诉清婉,到底我是想他生还是要他死?为什么你们赋予我们情爱,却又不给予我们缘分?”
可是佛祖只是慈悲地看着她笑。她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林清婉怔怔地看着平安符发呆,依旧没理出自己心底的想法,她犹豫着要不要拿给顾雪然,如果拿给他,要以怎样的身份,是昔日故人,还是一国之后?
半空中有脚步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御花园中格外的清晰,林清婉抬起头来,看见明日和圆月正往这边走来,她茫然地望着他们,又看着手中的平安符,暗想,难道这就是天意?
“明大人,这个平安符是本宫奉皇上之命为顾相求的,你替本宫拿给他。”林清婉淡淡地道,不着痕迹地拿出那个平安符,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落地,却有更深的怅然在心尖萦绕。
明日皱眉,明显,他并不乐意接这个差事,他问:“娘娘为什么不自己拿给他?”
好象心事再难隐瞒,林清婉有些恼怒,历来,她只喜欢乖顺的人。
她烟眉一挑,暗藏凌厉,问:“怎么,本宫连你也吩咐不动了吗?”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为什么要给雪然求这个平安符?”圆月神色一紧,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此刻,她无暇顾及那些担忧从何而来,她一连焦虑地问了好几个问题。
林清婉诧异地看着她,终还是坦言相告:“顾相没告诉你吗,过两日他就要替皇上去江南。”
“去江南干什么,那里到处都是瘟疫,他去那里干什么?”圆月心头一震,有些语无伦次。
圆月楚楚可怜的花颜犹如沾染了晨露的花朵,那样惹人堪怜,却令林清婉心生厌恶,她讨厌看见圆月泪水沾襟的模样,那样的柔弱,她本不是那样的人。
“看来他真没告诉你。”林清婉似笑非笑,心底闪过一丝怨愤。
她的心底始终有一道难以根治的伤口,原来顾雪然这么喜欢圆月,竟然舍不得让她为他整日担心,只是不知道圆月还有没有这样的福分,再让顾雪然疼她至深。
这一刻,林清婉忽然希望顾雪然死,是不是自己得不到的,所以要借着恨的力量摧毁一切。
圆月怔了片刻,然后转身拔腿跑向军机阁,那仓皇的身姿,那翩然的轻纱水袖,像一只只起舞的蝴蝶,在秋日的御花园中显得更加地荒凉。
林清婉的眼中也是一片的荒凉,她怔忪地看着圆月逃离的方向。
明日靠近林清婉,低头看她,道:“既然娘娘心里放不下雪然,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去见他一面,或许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林清婉一惊,脸色微变,眼神狠厉地瞥着明日:“明大人如此爱管闲事,怎么就没猜到本宫是最想顾雪然死的那一个,如今他爱逞能,就让老天成全他,让他做一回民族英雄。”
明日眼神一颤,忧郁地拧紧眉头:“雪然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如果他不在了,娘娘心里的那些恨又对着谁发泄,为什么不趁着大家都还可以坐下来的机会,好好地解释清楚?”
“本宫真有这么不济吗?要你来教训本宫。”几乎是咬牙切齿,林清婉紧握着双手,尖利的指甲刺进肉里,却不及心里万分之一的痛。
林清婉脸上的冷厉让明日不寒而栗。
“娘娘知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林清婉微微侧过头,倔强道:“本宫不知道。”
明日垂下眼睑,忽然感伤道:“如果他日回来的只是雪然冰冷的躯体,娘娘一定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的。”
林清婉心中一怔,似被什么动了心弦。
可是她只是隐忍地看了明日一眼,扬唇一笑,无情到狠毒:“谁有本事伤谁最深,如果老天不收拾他,本宫也不会让他有好过的一日,他最好是死在江南,否则,有本宫在一日,他就休想有安稳的太平日子。”
“娘娘真这么恨他,不惜时时咒他去死,这次他有可能真的是去送死?”明日终于心灰意冷,一抹苦楚在心底蔓延,他突然为顾雪然觉得不值。
“是顾雪然自己要去送死,与人无尤。”明日一连的质问,以及现在流露出的痛楚令林清婉不悦,她唇一弯,讥讽道,“他终于可以扬名立万一偿心愿,你这个做兄弟的不为他高兴吗?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做英雄受万民景仰。”
“娘娘真是铁石心肠。”明日笑了一下,却比哭还要难看,他说得决绝,“微臣不会帮娘娘拿这个平安符给雪然,娘娘还是自己送去。”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似有怜悯:“其实娘娘的心里从未放下雪然,娘娘越是希望他死,就越是证明娘娘的心里是在乎她的。”
林清婉身形一僵,明日说的对,即使林清婉隐忍坚韧,她都没办法瞒过自己,她试着放下顾雪然,可是她始终做不到,她已经为他画地为牢,她逃不出去。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本宫吗,本宫看在皇上的面上,可以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逊,但是这不代表本宫没有底线。”林清婉静静地说着,她脸上的平静让人害怕。
“娘娘什么都不害怕,怎么害怕送个小小的平安符,到底还有没有情,娘娘的心里比任何人都知道。”
明日扬长而去,留下林清婉怔忡不能言。
或许,她该去趟军机阁。
林清婉到的时候,刚好是顾雪然蛊毒发作的时候,她蓦地一惊,心下微痛,然后越来越痛。
圆月终究还是爱上他了。
她爱上他了,圆月爱上他了,圆月背叛了她。脑子里凌乱不堪,林清婉反复想着,她虚弱地靠在廊柱上,眼泪在这一瞬间溃不成军。
她很后悔,为什么在明日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动摇了,如果她不来军机阁,是否她就可以永远地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圆月不会为顾雪然意乱情迷,更不会忘切她们共同的心愿来背弃她。可是到底,林清婉还是在圆月和顾雪然身上下苦情蛊,她的心里始终有那么一丝的害怕,最后,像宿命中不可转逆的轨迹,圆月不可抑制地爱上了顾雪然。
为什么。林清婉只能反复地问自己,心狠狠地被抽了一下,似有无数尖锐的藤条,根根缠绕她的心,滴出血来。
答案如何,她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多么讽刺可笑,林清婉这样想着,哀哀而笑,颤抖的肩膀像蕴涵着巨大的力量,只稍一刻就会爆发。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是个聋子,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也情愿自己是个瞎子,看不见这残酷的一幕。
“雪然,雪然,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我这就去找太医,他们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看见顾雪然躺在地上弯着身子受尽折磨的时候,圆月心碎如蝶纷飞。
顾雪然并非第一次在她面前蛊毒发作,但每一次,她都只能陪在他的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他痛得晕厥过去,而她什么都不能帮到他。
“别去。”顾雪然忽然睁开眼睛,虚弱地拉住圆月的手,恳求道:“如果你去宣太医,那么就等于告诉皇上我染有怪症,那样皇上就不会让我去江南。”
圆月心慌无措,眼泪落得更猛了:“可是你这个样子只身去江南,我更加不放心,如果你有个意外,你教我怎么活?”
林清婉浑身一震,但下一刻,她妖娆地低笑起来。圆月越是用情至深,顾雪然就越是痛不欲生。但她不会这么快就告诉她们真相,她不会。
顾雪然欲言又止,他迷离地看着空气,眼前浮现林清婉娉婷的模样,想着她的时候,他似乎觉得不那么痛了。
“清婉…”顾雪然不断地呢喃着,露出温存的笑容。
圆月顿了一下,连那些泛滥的眼泪也一起顿住了,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像她此刻的表情,狼狈而慌乱,理智刹时回到她的脑海里,像置身于一场洪荒,她溺在其中,找不到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须臾,她满眶是泪,颗颗落在顾雪然的眼里,唇上。隔着泪珠,她看不清顾雪然的模样,就像她始终不能伸出手去触摸他的面容。
清婉,清婉…。
心心念念,声声婉婉,全是林清婉的名字,在顾雪然的唇间辗转生香,清凉无比。
林清婉呆呆地站在原地,侧过身,目光落在顾雪然孱弱的脸上。此刻他双眼紧闭,已经失去了任何的意识,可是为什么他喊出来的仍然是她的名字,到底是她傻,还是顾雪然傻。
林清婉缓缓地转身,睫毛微颤,她说,顾雪然,如果可以,我情愿这辈子没有遇见你。她还说,顾雪然,如果可以,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