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平安符,林清婉到底还是亲手拿给了顾雪然,在慕容云澈为他设的饯行酒宴上。
觥筹交错,偶尔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林清婉云淡风轻地错开,不着一丝的感情。顾雪然黯然地收回视线,举起琉璃酒杯,昂头一饮而尽,眼中的痛色教慕容云澈真切地看进眼里。
酒宴终于结束,夜阑珊。
林清婉穿过九曲白玉桥,迎风站在水榭里,皓月当空,那双流光溢彩的灿眸似也盛着一泓的清辉,在这漆黑的夜里,明亮得教人移不开眼。
身后有深深浅浅的呼吸拂过耳畔,酥酥痒痒地,温柔如月。
林清婉转过身,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眸,那欲语还休的神情,很多都是林清婉不想知道的情愫,好似再深究下去,就会泥足深陷无可自拔。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顾雪然低喃,清醇动听的嗓音在月色的浸润下,变得蛊惑人心。
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拨弄着林清婉的心弦,但转瞬即逝,她波澜不惊地看着顾雪然:“顾相还有心情吟诗?”
这淡漠的眼神,像冷冽的刀剑,穿透顾雪然的身体,曾经那温柔妩媚的眼神,他再也看不见。
不由黯然,顾雪然就这么一直与林清婉对视着,低沉地问:“明日我就要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清婉,你可后悔爱过我?”
顾雪然须臾不眨地看着林清婉,看见她的身体微微一动。有太多的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但从顾雪然口中问出来,她突然觉得难以招架。
风起,摇落了一树的海棠花,花瓣翩跹,隔住了两人的视线,只留林清婉那双清冷的眼。
林清婉的嘴角泛着浅浅的微笑,无比讽刺:“顾相自己也说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与其在这里说一些没有用的话,不如多抽一点时间陪在娇妻的身边,诉衷肠慰相思。”
林清婉转过身,声音不大不小,足够令有心人听得清清楚楚。海棠树旁,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那是一双冷如孤月的寒眸。
顾雪然的眼中掠过一道忧伤的幽光,他扳过林清婉的肩膀,正视她:“圆月是你硬塞给我的。”
如果在平时,林清婉一定会大动肝火,可现在,她只是淡淡地拨落顾雪然的双手,敛了所有的愤怒,淡淡地道:“如果你不喜欢,没有人能强迫你娶圆月,我不能,圆月也不能。”
顾雪然的眉间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如果心痛也可以折算,那么这两年多以来的日日夜夜,他的痛楚,他的悔恨,他该怎么算。
顾雪然迷惑地苦笑:“我娶圆月,难道不是娘娘你一手促成的?”
“那你又何以非要娶她,难道不也是顾相你自食恶果?何必心存怨尤。”林清婉清澈的眸底泛着清冷淡漠的光,她能如此平静已属不易,摇头,“今时今日之景全是顾相你自己咎由自取,与人无干。”
“清婉,我以性命前途做赌注,难道还不能消你这一腔的怨怼吗?”
莹润的月光陡然晦暗了许多,海棠花漂浮在水面上,依旧有淡淡的清香萦绕着两人。
林清婉悲愤交加,道:“你不惜远赴江南舍弃性命荣辱,为的只是要消本宫这一腔怨愤吗?本宫被迫深居宫闱,想要的只是你这四两拨千斤的歉疚吗?”
林清婉眼中的愤怒差点就要喷薄而出,仇恨瞬间聚涌在眼里,如果不是夜色骤然清冷,她眼中昭然的清冽该如何藏匿。
顾雪然一怔,刚聚起来的底气,顷刻间便消散得无形无踪,难以再有勇气面对林清婉清冽的晶眸。
僵持许久,林清婉优雅地笼了水袖,旋身步出水榭,忍不住对顾雪然轻声道:“夜深了,皇宫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今夜,本宫就当没遇见你,日后有幸再见,顾相说话切莫这般不知轻重。”
“如果我死了,清婉你会不会为我难过?”顾雪然问的很淡,轻得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夹着几分复杂,几分黯然,他怕听见林清婉那一声否定的答案。
林清婉转身,却不走近,似有几分的疏远,她朱唇微启:“如果你死了,等于皇上自毁一只臂膀,圆月也失去一个依靠,他们当中无论哪一个伤心,本宫都会跟着难过。”
“只是这样?”顾雪然的心里溢出一些酸涩来,他要借着别人的伤心,才能够得到林清婉的痛惜。
“只是这样。”林清婉的声音婉致清淡,却字字掷地有声。
顾雪然不死心,复又追问:“再无其他?”
林清婉摇头,目光直直地落进顾雪然的双眸深处,她说:“顾相还不明白吗,本宫还可以与你心平气和地说这么多话,说明了本宫已经不恨你了,因为在本宫心里,对你已经没有了爱,现在的你对本宫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林清婉两鬓临风,余光瞥见暗处,心想慕容云澈听见她这一番话,日后该会对她停止那幼稚的试探了吧。就算林清婉不忍再伤害顾雪然,可是要想慕容云澈彻底对她放下戒心,她知道,她该做个无心的人,告知自己,这个面容儒雅清俊的男子只是她的敌人,她的棋子。
顾雪然的眼眶渐渐地湿了,他心痛如锥凿,微微地拢了眉心:“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因为你的背弃,本宫才大彻大悟,皇上才是陪本宫到最后的那个人。”
林清婉冲淡地对顾雪然微笑,没有往昔的冷冽,然后他在她温柔的水眸里看见一个模糊的影象,即使闭上眼睛,顾雪然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慕容云澈。现在林清婉一心爱上的人,已经取代了他在林清婉心中的人。
顾雪然突然很想乘风而去。蛊毒发作的时候那么痛,他都不觉得有现在十分之一。
“你真能原谅以前的种种,爱上皇上?你真甘心和其他女子一起拥有皇上?清婉,你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吗?”
花影婆娑,顾雪然立在清霜月色下,挺拔的身躯有些孤清,他抑制心中纷乱的酸涩,灼灼的目光里满是疼痛。
“本宫记得,本宫说过,本宫爱的男子一定是举世无双的,本宫在他心里也是天下无双的,但你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吗?”林清婉视而不见,她不会再为了顾雪然的忧伤,而让任何人再有伤害她的机会,她的声音淡得不着边际,“你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是最后,你还是丢下本宫了。世事多变,什么才是唯一不变的,是你我的心,还是这世间的情意?”
是真的回不到当初,何必再遑论当初。
“如果我当日跟你坦白一切,你是否还会跟我走?”顾雪然知道,沧海桑田,他是再无机会了。
林清婉却问:“如果不是皇上,我们是否还有缘相遇?”
“清婉,是不是我曾以那样不堪的名义爱着你,所以,我们之间,好象隔着许多无法逾越的东西,以前,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爱你,现在,我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顾雪然热泪满眶,落在空气里无声消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是,这样的领悟,是否已经太晚了?
林清婉动容,但仅仅只是这微妙的一瞬间。
她绵长的目光变得深邃,那里面很满,满得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人和事,她说:“你说的对,以前是本宫太执着,所以明知幸福在身边都懵然不知,本宫之所以错过你,是因为皇上才是值得本宫用心去爱的那一个人。以前的种种误会和错爱,本宫希望顾相也能放下,缘分不是说求就有的,圆月她是爱你的,顾相应当怜取眼前人。”
“微臣祝福娘娘和皇上。”顾雪然收起破碎的眼神,可是那颗破碎的心,又该怎么办?
林清婉报以浅笑:“能得顾相祝福,本宫和皇上一定可以恩爱到老。”
皓月当空,却是一弯冷月孤悬,清辉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