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迂回的桥廊,由远至近,假山处一对暧昧的身影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楚,那宫女眼含秋波面若桃花,羞赧地望着那男子微笑,深情脉脉。
“你们在做什么?”林清婉淡淡地厉喝,闲散的面容暗含一丝冷冽,她站在他们的身后居高临下地冷睨着。
两人受惊,齐齐转过身来,那宫女也不顾脚上的伤,屈膝跪道:“奴婢扭伤了脚,幸亏遇上明大人。”
林清婉转开视线,落在明日的身上,他皮肤黝黑,一身深色锦衣倒也衬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挺拔轩昂的身躯,文弱之中又添一丝英武气概,确有让人倾心的资本。
惊鸿一瞥,竟是如此地不愉快。
林清婉唇畔带笑:“原来是今年的状元郎,本宫以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染指后宫女子。”
分明,那幽深如海的双眸里一点温暖的笑意都没有。此间种种都是因为明日是顾雪然的至交好友,慕容云澈的股肱重臣。
她的敌人。
这几个字像漫天的烟花,层叠繁复依次绽放,教她刻骨铭心地记在心间。
明日一怔,清朗面容波澜不惊,徐徐道:“臣绝无猥亵之意,倘若臣明知她有难而弃之不顾,这非君子所为。”
林清婉眉一挑,凤眸隐有一丝的阴鸷,道:“如果你真想帮她,就应该大声喊人,或是送她到太医院,而不是自做主张替她接骨,明大人熟读四书五经,不会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末了,又道:“明大人枉顾礼教,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君子之道?”
明日后脊背一凉,温润的俊颜依旧谦和和礼,他勾唇深笑:“都说娘娘深明大义,今日一见,娘娘原来也是目光短见迂腐之人。”
观其神态,竟有傲慢嗤讽之意。
林清婉心中一凛,不禁深看明日一眼,在他坦荡的眼眸里,她看见自己的眼眸里也有个打量的眼神。明日也无所畏惧地回望她。
林清婉一瞬不眨地看着明日,浅笑点点,音质通透:“明大人以为自己是皇上的人就可以在这里大放厥词,藐视本宫?”
林清婉说的很缓慢,犹如珠玉落盘,清脆动听之余又深藏凛冽。
“一开始就是娘娘针对臣,并非臣对娘娘不敬。”明日意气风发地反驳,心中对林清婉原有的那点欣赏顿时消失得不见踪迹。
他虽为官不久,但对林清婉他还是有所耳闻,彼时,他佩服她的智谋胸襟,恨不得与她把酒言欢,但林清婉是深宫女子又是一国之母,岂是他能觊觎的,他难免有些失落,但现在,他失望他后悔他不以为然。
林清婉瞬间放平了唇角,话说的不留余地,她说:“别仗着自己是皇上的人就可以目中无人,君威难测,谁能保证现在的风光就一定不是一时的盛宠,明大人这身官服,你可要小心穿着,只有穿在活人身上,它才可以狐假虎威。”
然后愤然转身。
然后冷不防地她觉得额头发痛。
“咚。”
她撞进一个结实地胸膛里,鼻间传来她熟悉的味道,曾经,她很迷恋这样的味道,淡淡清香优雅出尘。
林清婉一滞,心跳仓皇地漏了一拍,是顾雪然。
顾雪然扶稳林清婉,然后往后退开一步,道:“娘娘何事动怒?”
林清婉不语,抬头恨恨地瞪着他,甩袖离去。
顾雪然愕然,但看见明日的时候,恍然明白过来。
顾雪然看着明日,眉心一皱:“为什么惹她生气?”
明日无辜地浅笑:“就是这位娘娘让雪然你难以忘怀?”
林清婉走的不远,所以明日的那句话清晰地落进她的耳朵里,她身形一顿,然后不着痕迹地继续往前走,只是心里难免起了波澜。
午夜梦回,林清婉总是睁着一双幽怨的眼,回味着顾雪然醇香如酒的嗓音,想着他温润如玉的笑脸,想着想着流下两行泪来,然后再难安眠,怅惘到天亮。
顾雪然被明日戳中痛处,脸微沉,却不忍重声苛责,道:“你现在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吗?”
明日笑得阴险:“不是还有你吗,你去皇后娘娘那儿替我说几句好话,娘娘就是不念旧情也还会卖几分薄面给你。”
顾雪然哭笑不得,怨不是,怒也不是,终是软了声音,似威胁似警告地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然后,顾雪然翩然离去,大步追上林清婉,怯声:“皇后娘娘。”
林清婉停下脚步,也不回身,等着顾雪然开口,只是烟眉渐渐深锁起来,愁绪满怀。
顾雪然站在林清婉的身边,不远不近,把臣子该有本分做的滴水不漏。
林清婉淡淡一笑,尝到嘴边的苦涩。
何以还会如此?
“明日不是有心顶撞娘娘,他为官时间不长,一时还难以驾驭自己率直的心性,他有什么得罪娘娘的地方,雪然向娘娘陪个不是。”
林清婉静静地听顾雪然讲完,唇角缓缓上扬,所有的情绪在这双眼里慢慢寂灭。顾雪然不知道,他这样的一句话会教林清婉心底生起淡淡的疼痛,好象连绵的雨日里,心口上那永难以结枷的伤疤。
林清婉的眼眸渐渐讳莫如深。
她若无其事地看着他:“顾相以什么来向本宫赔罪?明大人为官不久,那么顾相呢,也刚刚才为人臣吗?你要知道为人强出头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雪然黯然,他说:“微臣已经欠了娘娘那么多,再加一件又有何多?”
林清婉豁然吃痛,心里百转千回,无法再敛神思考。
“为什么你对别人总是两勒插刀万死不辞,对本宫却可以狠下心肠?”林清婉突然眼泪满眶,句句相逼,“为什么你可以对万人慈悲,何以那么绝情不留一点余地给本宫,你处处都想救人于水火,却亲手把本宫推入火坑,亲眼看着本宫挣扎却仍可以无动于衷?”
触目惊心的眼泪如此撕心裂肺。
顾雪然踉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惯有的沉稳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他惊惶失措地躲开林清婉质问的眼神。
“无话可说了?”林清婉冷酷地笑起来,残酷里是不可抑制的哀伤,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下,可为什么时隔多年她依旧气愤至此心痛至此?依旧有泪如秋日里纷落的枯叶模糊她的视线?
模糊视线里有个模糊的人影。
定睛,是一脸心虚的明日。
明日尴尬地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实在是雪然你离开的太久了,皇上等得有点着急了,所以我…。”
然后看看顾雪然,又看看林清婉,有如芒刺在背。
林清婉凝眸看向明日,她锐利的目光教他寒颤,他赔笑着,却不敢再贸然说一言半句。
须臾,林清婉恢复了她应有的端庄和优雅,嫣然一笑:“既然顾相这么说了,以后本宫一定会好好对待明大人的。”
然后晾下二人,施施然地,头也不回地离去,温婉在嘴角散去。
她问,顾雪然,为什么你的心可以僵硬如石?
又有谁可以回答她。
余辉里,林清婉的背影清冷而孤傲,消失在绯红的天色里,变成小小的一点。
恍惚是一场梦。
顾雪然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他扶着太阳穴,沙哑道:“走吧。”
明日歉疚地看着他,犹有担忧:“对不起,因为我现在你们弄得这么僵。”
顾雪然笑笑地拍着他的肩膀,眉眼之中落满无奈:“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就算没有你,她对我的恨意恐怕是一日多过一日。”
眼看着就到御书房了,明日忽然拽着顾雪然停下来,他犹豫地皱下眉头,道:“当日你为什么不带她走,如果你们远走高飞了,怎么会是两心痴怨?”
顾雪然停下脚步,沉吟地看着天空,正巧有只落单的大雁飞过,哀哀地鸣叫,声声甚为揪心。
他潸然地看着,欲语还休。然后怔怔地看着御书房朱红色的大门,依稀间看见慕容云澈在龙案上批阅奏折,涣散的神智渐渐清明如镜。
“走吧。”
顾雪然始终没说出口的是,他带得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