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的结果并没有超出任何人的意料,区锦智的白子甚至还没能熬到收官阶段,在中盘便被黑子屠掉了最后的大龙,黑子以最致命的一击结束了所有的纠缠。
对坐的两人谁也没有打算开口,沉默的气氛似乎让空气产生了凝结的迹象。区锦智的脸色带着几分苍白,而面无表情的叶闲竹却是不自觉地将嘴唇紧紧抿住了。良久之后,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抬头相视一笑。
“阿闲刚才是被逼急了吧?”胡立振轻咳了两声,终于忍不住道出了棋局最关键的地方。阿闲竟被阿智逼急了,这种情况还真是第一次见。他转头看向另一位,阿智的脸上并无喜色——大概是因为没想到自己的孤注一掷会被对方如此轻易地摧毁掉吧。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这两个孩子下棋也会有如此硝烟弥漫的味道,或许是有什么改变了吧?
胡立振笑了笑,意识到对方的进步,他们似乎是怎么也坐不住了,看来他们是谁都不愿意被留在原地。不过要等到什么时候,阿智才不会被阿闲牵着鼻子走呢?
“茶都已经凉了,阿闲再去泡一壶吧,然后我们师徒三人一起复盘,等一下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也是该聊一聊了,自从三年多前阿闲从帝都回来之后,他们三个已经好久没一起好好说说话了。他也不是没有眼睛看,这两个孩子的相处虽然不见生疏,但也好像不复以前般自在亲昵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们都长大了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什么。不过无论原因是什么,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他所乐见的。
“……嗯,我没想到阿智会这样下,我当时吓了一跳。”阿智的棋,真的给了她不少的震撼,不过是几个月而已,但是他的进步却是那样的可怕。
“这一手白子的确很妙,不过解决办法对阿闲来说却是并不难,对吧?”胡立振指了指棋盘上的一点,如果按阿闲惯用的着法,她下在那里的可能性非常大。
“嗯,但是阿智也会想到,这样我就不得不防范旁边的白子,那样太被动了,如果将计就计的话我不过是损失两子,却换来了自由和右下角的实地。”就是因为对方太明白自己的棋了,所以她更不可能选择最简单却偏偏也是最危险的办法。
区锦智也附和着点头:“虽然知道黑子只有三分之一的机会下在这里,但是我也必须做好准备,因为想要赢阿闲的话可是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哈哈,所以其实你们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胡立振哈哈大笑,也只有他们两个一起才有可能下出这样有趣的棋,明明是最熟悉的对手,也是最自我的下法,却偏偏不得不搞尽脑汁杀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只为了一个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重要的胜利。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两人下棋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认真起来,哪怕结局一直都是那样的毫无悬念,但他们却从来都不会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仿佛每一局都是一个新的胜负之开始。
闻言,区锦智抬头,叶闲竹却是刚好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棋盘,错开的视线却被胡立振看在了眼内——
“好了,你们再聊吧,我记得我好想答应了你们师母……嗯,不记得答应她什么了,我去里面找一下她。”临走之前还拍了拍阿智的肩膀,阿闲她虽然看起来很漠然,但心却是比谁都软,不过有时候也比谁都倔。
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们。或许这两个孩子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是一起长大的,那也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阿闲的心里不会没有阿智,而且分量还很重,不过那至于她的意义是手足还是其他,却大概连她自己也不一定清楚吧?
阿智的性格虽然温润敦厚,但也并非没有脾气,他对阿闲的处处退让与纵容谁都看得出来,理由的话用指尖都能猜得出。如果是以前的话,他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如今——就算不提阿闲这三年来的改变,他们之间也应该发生了什么让阿闲产生隔阂的事吧?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但阿闲那孩子有时候也挺死心眼的,但愿阿智并没有过多地踩到她的底线,不过怕就怕阿智那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胡立振无奈地暗暗摇头,不过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真的猜得分毫不差。
“章征说你昨晚打了电话去宿舍……”犹豫了一下,区锦智说出口的还是与面前的棋局无关的事情。
他一直等待的那个电话,在他觉得已经不可能等到的时候打过来了,而他却错过了。他懊恼过,但是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下次。如果阿闲总是这样懒得主动的话,那就只好换他来了,总有一天,她会重新习惯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嗯,他说你上飞机了,本来还想说我要不要先回帝都再跟你一起回来,所以我只好自己回来了。”叶闲竹笑了笑,也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毕竟他们从来没有事先约好过,而且较真起来似乎还是她的不对。
“你……”不是跟高仲屿一起回来吗?区锦智很想问,却没有办法开得了口,他想要让阿闲知道他介意,但却又不愿意束缚她的自由。
“嗯?”叶闲竹疑惑地抬头。
“阿闲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是世界业余围棋锦标赛吗?”假咳了两声,区锦智略显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再看看吧,可能还会有更有意思的比赛。”想起高仲屿说的话,叶闲竹的语气里更是多了几分期待,“对了,我也要问一下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区锦智奇怪地问。
“你不是说回来之后让我陪你吗?你不打算到处走走吗?行程当然是你来决定,如果你不想的话——唔唔……”那我来决定也可以。叶闲竹本来是想这样说的,却被区锦智捂住了嘴巴,映入眼里的却是他略显着急的表情——
“阿闲答应了我的,不许反悔!”
叶闲竹又好气又好笑地拉下他的手,无奈地说:“我没说要反悔,我是想说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好的话,我可以给一点参考意见。”
本来她是觉得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来,反正他们有的不仅是时间,但是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的感觉。她承认自己对阿智还有感觉,忘记上辈子那样一段的感情不可能只需要三年的时间,而她曾来不及问出的问题也永远不会再有答案——
因为她不是上辈子的叶闲竹,面前的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大男孩也不是她那段记忆中的已经可以称作是大男人的阿智。现在她所看到的属于他的执着和坚持,反而更像是儿时不爱理人的自己身边那个表情无奈却始终不曾离开半步的温润少年。
明明应该是同一个人,在她看来却是那样的截然不同——前者犹如最灿烂的骄阳,众星相拱的明月,站在灯火阑珊处的她偶然从棋盘中抬头,会看到那抹炙人的笑容;而后者……呵。
她总觉得现在的阿智将来会比她上辈子所看到的能取得更大的成就,只是可能重生之后的她心态真的不一样了,现在的阿智在她看来更像是一只会撒娇会打滚更会炸毛的大猫。或许就连高仲屿也是这样看待他,不然他也不会不辞劳苦地故意做出某些挑衅的行为去逗阿智。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利用这个新年的假期去解决一下她和阿智之间的问题,她希望等到下一次起航的时候,他们都可以心无旁骛地前进。
“抱歉。”区锦智讪讪地收回了手,红得发火得脸上表情又窘又羞,“让我决定可以吗?”
虽然这些年来他回来的次数不多,但好歹这Y城也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哪里有不错的地方他还是知道一些的。而且这是他跟阿闲的“约会”,他自己哪能不上心?
不是他不想让阿闲做决定,而是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如果她有想去的地方她一定会跟他说,如果没有说的话就代表她去哪都无所谓,而且如非必要她也懒得去计划路线。不过也是,在Y城腻了这么久,还能有哪些地方能够让阿闲提得起游玩的兴致?她肯选择不下棋而出去走走,不过是因为答应过要陪他而已。
那他可不可认为,是不是只有他才能够让阿闲这样做?区锦智的嘴角忍不住弯起了更大的弧度——
这一次,他想要看看他不在阿闲身边的这三年,阿闲所生活的那个世界。他想要试着从中了解现在的阿闲,甚至想要知道那里是否能够找到他的影子。三年就已经够了,他没有办法忍受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彼此,他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明白阿闲大概是想要开始正式他们之间的问题了,他不会以强迫的方法让她必须接受自己,但是他却不会允许阿闲产生任何想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念头。他愿意融入她那个新的世界,无论阿闲还是不是当初的阿闲,他的心意也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