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南国缠绵不尽的绿意不同,北方的深秋已带着刺骨的寒凉。
“阿智,你不冷吗?怎么没有开暖气?”从棋室回到宿舍,本来觉得没什么的章征在走进去的那一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因为他发现没开暖气的宿舍比外面走廊还要冷,按道理在南方长大的阿智自然应该比自己更不耐冷,但是对方竟然对这样的寒意无动于衷,只是一直坐在棋盘前面对着棋谱发呆。
开了暖气之后,章征还是觉得对方看起来非常不对劲,走近一看果然发现阿智的脸色实在是苍白得有点可怕,突然想到自己离开宿舍之前阿智说的话:“对了,你刚才不是说要打电话给你家小青梅的吗?打了没有?”
其实自从杭州回来之后,阿智就一直拼命练棋,那种拼劲就连他们的领队刘教练也几乎要看不下去了。章征觉得自己就是太明白阿智会变得如此疯狂的缘故了,所以他不能阻止。他还以为阿智跟叶闲竹聊过之后应该会心情好一点,只是没想到效果似乎是更差了,难道阿智的心尖上的那位又不小心刺激到他已经敏感到极点的神经线了?
“我说,阿智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请个假回Y城一趟?”章征小心翼翼地问,他这样下去实在是吃不消。
“为什么?”区锦智终于将注意力分了一点在对方的身上。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在电话挂上的那一刻就飞回Y城,但他知道即使是这样,现在陪在阿闲身边的依然不是他。
“回去直接把名分定了下来啊!”章征理所当然地说。虽然叶闲竹这人是不大讨喜,但是她好歹也是阿智喜欢的人,他可以勉为其难地说服自己尽量别那么讨厌她,而且她的棋……也的确不错。但是对于高仲屿那家伙,即使是有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没办法强迫他对之产生一丝的好感。
想到这里,章征的语气里更加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连叶闲竹的棋风都已经模仿个十足,他就不信那个高仲屿没有打着阿智家小青梅的主意:“让那个什么高仲屿和你家小青梅单独呆在一起难道你就真的放心得下吗?你就不怕你的阿闲被抢走……”
话说到后面,他简直不敢说下去了,因为阿智盯住自己的眼神实在深邃得让人发毛。他好像又踩到地雷了,是吗?
可不可以别再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错了还不成吗?章征欲哭无泪地想着,阿智家的那位果然是他生命中的扫把星,偏偏他却不能在自家兄弟面前说她一句不是。
看着阿智的拳头紧紧攥住然后又压抑着缓缓松开,然后又马上攥紧,有那么一刻章征真怕对方会一拳砸在自己的脸上,“说起来,阿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Y城好像承办了明年的全国职业围棋公开赛……”
就是因为太过明白阿智为什么在隐忍,所以他干脆为对方找好了理由。只是去比赛而已,又不是特意回去,不是吗?他想叶闲竹并非对阿智无意,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是感情的事男方主动一点总不会有错。
把名分定下来……吗?区锦智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在不断地回响,想起方才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那道让他感到无比刺耳的男声,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高仲屿那家伙一直都霸占着阿闲身边的位置,有那么的一瞬他真的想不顾一切地飞回Y城把阿闲抢回来,用绳子拴在自己的身边,日日夜夜,寸步不离。这样,他就不用担心阿闲会被抢走,他就能专心下棋了。但是——
他不能这样做。他太过明白阿闲了:阿闲有她自己想要走的路,有她自己想过的生活,她允许他的进入,却不会为他停下追求的脚步,更不会容许他干涉她的人生。
更何况,如果阿闲的心不在他的身上,那曾经被拒绝的自己又能凭什么去把名分定下来?一想到这里,内心的那种钝痛就变得越发清晰,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如果”。明年?他甚至一刻也不想再等待了。
而在此时的Y城,叶闲竹和高仲屿正漫步在Y大的校园里,后者略显成熟的成功人士气场在这莘莘学子的人群里显得非常扎眼,回头率自是不在话下。而正是因为这一回头,众人才发现走在他身边的原来还有一位女同学,她外表看起来平凡而毫不起眼,所以擦肩而过的刹那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只是这不经意的回头,不少人惊讶地发现对方身上有一种越看越有味道的娴雅从容,如此与众不同的气质,别说是同龄人之间,甚至连她身旁并肩而走的人也无法掩其一丝一毫——
奇怪,竟然没有人知道Y大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样特别的女孩子,也难怪会被别人捷足先登。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Y大的男生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他们心里也明白现在的他们怕是无法征服得了这个女孩,或许甚至就连此刻走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也不行——一想到这里,众人顿时释然了很多。
“刚才的是区五段?”高仲屿自是不会将他人的目光放在心上,不过刚才接了电话之后的阿竹却是有点心不在焉。看来这位区五段对阿竹的影响力真的很大。
“嗯,我也不知道他打来干嘛。”阿智的电话完全没有重点,说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她分明听到了他话中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无措,却又坚持不肯透露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实在有点放心不下。他……
高仲屿笑了笑,心里却是了然:“你们师兄妹的感情真好。”
“其实你是想说我们不像是师兄妹吧?”叶闲竹斜睨了对方一眼,她知道对方刚才在自己接起电话之际说的那句话绝对是故意的。她看得出他和阿智气场不合,但却是好笑地发现这两个人居然都可以同时小心眼到这种地步。
“你看起来比较像师姐,”高仲屿笑着说,然后随即补充一句:“我是说你们的相处模式……”或许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心理年龄。
对于大部分女性来说,无论对方是18岁还是80岁,讨论与她年龄有关的话题基本上都是大忌。
“你是想说我心境太苍老了吧?”唇边勾起一抹若有如无的弧度,叶闲竹微微眯起眼睛。这家伙太过敏锐了,其实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和他有太多的交集,哪怕她活了两辈子,但论起心计,她知道算不过他。
“成熟和苍老是两种概念,如果你非要觉得是后者我也没有办法,”高仲屿摊手,然后继续解释:“或许现在对于阿竹的这个年纪来说是有点成熟了,但是我觉得即使到了80岁,阿竹你还是很可能会保持着这份从容自在,所以不应该说是已经苍老,而应该说是将会永远年轻。”
从阿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份从容与闲适,总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但是他却明白阿竹并非是一个可以轻易接近的人,她那疏离的态度与捉摸不定的脾气成为了最天然的保护色,让想要接近她的人往往只能碰了一鼻子灰之后苦笑着黯然离开。
据他观察,目前能让阿竹放在心上的人好像只有那位区五段,但是他却发现阿竹对区锦智的态度似乎是带着抗拒与暧昧的若即若离,这样的发现足以让他知道阿竹的底线之所在——他改变主意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成为阿竹交心的对象,或许在前面加上一个“唯一”似乎也不错。
“高仲屿,我现在才发现你哄女孩子还挺有一套嘛。”恭维与奉承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真不愧是商人本色。哪怕她已经过了懵然不知的年纪,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内心还是会有几分的触动。她怎么可能不向往他刚才所说的话?哪怕到了白发苍苍却依然可以自信而从容地笑对每一天的日出日落,这样的境界光凭想象已是太过美好了——只是这样的程度还不足以迷惑她的心智。
她的未来只在自己的手上,能否做得到那样的美好也只能全靠自己。
“是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高仲屿耸了耸肩,接下来的话却是带着试探的味道:“如果你觉得区五段真的不适合你的话,阿竹不妨考虑一下我?”
年龄是女人的大忌,他还是明知故犯了;区锦智和阿竹之间的暧昧关系是阿竹最不愿谈及的事情,他也不怕死地一再提起。明知是死路一条,他还是这样做了。他要让阿竹知道自己才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他有资格成为她交心的对象。
唯有越过雷池,他才能拥有这样的资格,不然他这辈子也只能和阿竹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阿竹说得没错,他是一个商人,他有着天生爱冒险的性格,他明白价值越大风险就越大,但他愿意豪赌一把,因为阿竹值得他这样做。
看着低头不语的叶闲竹,高仲屿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焦躁——那种久违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当年父亲第一次放手让他单独完成一个风险巨大的投资项目,拼了几个月之后,在助理提交第一期验收成果给自己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就是这样的感觉——
期待与不安的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