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闲竹愕然,不过她很快也终于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据她所知,老师收弟子从来都不会用胜负来判断的,而且由于她性格的关系,当年他也很少会让自己当众和前来拜访的那些孩子下棋。所以如果她当年真的和高仲屿下过棋,那么结果就只可能是一种——她和高仲屿擅自单挑了,然后对方因为输给了一个比自己小7岁的女孩而愤然离去。既然人都已经不告而别了,那拜师入门这件正事自然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当年父母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国,我说我想留下来学围棋,后来……签证下来了,在外面读了几年书,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定段的年龄。”他是在14岁那年才突然迷上围棋,自学了一年觉得满足不了自己,以他当时的年纪才去拜师入门已经是比较少见了,自诩资质不差的他也曾以为自己定能有一番作为,却没想到他的围棋之路还没正式开始,就在起跑线上输给了一个当时只有8岁的小女孩。骄傲如他,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其实如果他愿意的话,在日本的时候他也依然可以在那里拜师学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就是觉得兴致缺缺。而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超过了18岁——国内男子定段的年龄上限。
“你后悔了吗?”哪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叶闲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虽然她不曾记得当时的情况,但她很清楚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自己都不可能会放水,所以她不会心虚。不过她也明白,即使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是如果站在对方的立场的话,恐怕也很难不会对她心生嫌隙。
听到叶闲竹的问话,本来正淡定微笑的高仲屿也怔了一下——
他后悔了吗?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问出这样一个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他之所以一直记住,难道就是因为后悔了吗?似乎并不是这样——
“既然后悔已经没有用,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流连于昔日并非他的性格,虽然他承认可能就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得到,所以一直习惯了三分钟热度的自己会一直没有放下围棋的原因了,但那并不代表后悔。阿竹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却直接点中了他的心结,一如她的棋那么犀利。这样看来,他不仅不能报复于她,甚至还该感谢她。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这就是商人本色吗?”实在理智得让人自叹不如。叶闲竹觉得要是换了自己的话,也未必可以做得如此潇洒,毕竟围棋在她心目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哈哈,我能把这句话当成是赞美吗?”高仲屿笑着问,在他看来,若是论潇洒和捉摸不定,面前这个神色自若的女孩绝对能让他甘拜下风,能从她口中得出对自己这样的评价也不可谓不难得。
“当然,因为这本来就是赞美。”叶闲竹笑了笑,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无论后悔与否都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哪怕是她,即使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就算明知道要摆脱命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远离围棋,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回了原来的那条路。
无论前路是如何的崎岖颠簸,那都是自己的选择。所谓的后悔又从何而来?
“那我就收下了,”高仲屿笑得很是惬意,“不过说起来,阿竹既然打算下一年才入段,那你目标该不会是要在这一年里成为世界业余棋手的第一人吧?”
不是全国,而是世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听起来真的很荒谬,一个才19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成为世界业余棋手的第一人?但是如果是阿竹的话,他觉得她有资格拥有这样的野心。
叶闲竹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是依然笑得漫不经心:“我们国家可是没有让女棋手作为世界业余锦标赛参赛代表的先例。”
“但是你的目标却不仅是成为这样的先例,不是吗?”高仲屿一脸了然,先不管阿竹因何会作出那样的决定,但是既然留了下来,那这一年里她又怎么可能继续蛰伏?他绝对有理由相信面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女子如果不在接下来的这一年里干出一番事业的话就绝对不会罢休。他只是突然想要去见证一下,只凭着那双纤弱的素手,这个看似平凡的女孩到底可以掀起多大的波浪。
或者说光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所有人各种目瞪口呆、措手不及的表情,那也或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不过比起这个,你不觉得世界围棋女子锦标赛更加有挑战性吗?”如果说国家还不曾开出让女棋手作为世界业余锦标赛参赛代表的先例,那只有职业棋手才能参加的世界女子锦标赛的参赛资格对阿竹来说几乎可以说囊中之物,前提是她在全国围棋个人赛之后以女子组冠军的身份入了段。
作为见证者的徐峰九段可以证明她拥有这个资格,只是阿竹却一再婉拒了对方抛过来的橄榄枝。
“世界围棋女子锦标赛?我想如果我真的有实力的话,什么时候参加也可以。”但是业余的比赛却不一样,哪怕它们的含金量也相差很远。犹记上辈子的时候她曾经输给了一个业余界的强豪,虽然那时候的自己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但无论当时的状态怎样,她也并不是输不起的人。而且无可否认的是业余围棋界的确同样高手如云,虽然能否遇上却只能靠机遇与发掘,不过她是真心不想要错过这样的机会。
既然她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那她为什么不去试试?本来她只是想要参加国内几个规模比较大的业余比赛,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不过高仲屿提醒她了,世界业余棋手的第一人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哪怕她能成为国家代表参加世界业余锦标赛的机会很小,但是也不代表她就一定是实现不了这个目标。这种事情的话,不试一下又有谁会知道结果?
“原来如此。”或许在旁人眼中,阿竹刚才的这番话已经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张狂,但是高仲屿却觉得这并不能掩盖对方的思想,阿竹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想法和远见的女孩,哪怕她只有19岁。如果阿竹迷恋的不是棋战而是商战的话,那她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他的敌阵中一个相当可怕的对手。
还好她不是。
“说起来网络也是一个不错的平台,这几年在国外我一直都在‘弈论天下’下棋,不过阿竹应该很少吧?”即使阿竹不说,他也知道她和章鱼四段的那一局应该只是一个意外。
“是很少,我一般只会去‘弈林’关注一下围棋新闻。”其实上次之后,她也曾经有想过要自己注册个账号然后去单挑潜伏在“弈论天下”里面的各路职业高手,不过可以说是跟自己处于交恶状态的章征也常混那里,而且也已经能够认出自己的棋了,所以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似乎也不能逍遥太久,甚至会为自己引来不少的麻烦,于是也只好作罢。
高仲屿的笑容忽然带着些许味道:“其实国内还不止‘弈论天下’这个围棋对战平台吧,即使它是国内规模最大、公认高手最多的,但如果阿竹真的有心的话,也不会只有它一个可供选择。”
虽然对方说得有点语焉不详,但是叶闲竹却是立即便明白了,对方说得没错,如果她真的有意的话,只要花点心思上网查一下就可以了。
“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
“一定找你。”叶闲竹眨了眨眼睛,虽然对她来说应该问题不大,但是她想一些细节上的处理问题面前这个人会比自己在行多了。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高仲屿的笑声带着少有的爽朗,“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吧,说起来我也还没正式去看过Y大,听说它不仅是Y城的最高学府,也是Y城最漂亮的建筑之一。”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充当一下向导吧!”叶闲竹笑了笑,反正她还欠他一个人情。
两人站起来正要离开,叶闲竹发现自己手机却在此时响起,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愣住了一秒,抬头歉然地看了高仲屿一眼,发现对方的眼睛也一瞬不眨地注视着自己。迟疑了一下才按下接听键,她知道他跟阿智一直不太对盘,所以她并没有称呼电话那头的人的名字——
“喂?”
但是叶闲竹却没有注意到,高仲屿却在她接电话的时候拿着自己的外套绕到她的身后,然后轻轻披在她的身上,最后还有意无意地在叶闲竹贴着手机的耳边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着:“外面好像有点冷,阿竹还是先穿上我的外套再出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