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师姐,闲师姐,等一下陪我下棋好不好……”
“你走开,闲师姐今天早上答应我了!”
“你才走开,闲师姐明明昨天就答应我了……”
从杭州回来之后,叶闲竹发现自己似乎是更受那群闹腾的师弟妹欢迎了,由于辞了围棋兴趣班的那份兼职,她这几天基本上是每天下了课之后都会腻在这里,于是这些小家伙们就更加粘她了。
“行了行了,你们都打完谱了吗?今天的事情还没做好就开始闹了,不完成今天的任务不能吃饭!”逐个拍了这群兔崽子们的头,把他们赶回去,胡立振看着自家爱徒,“阿闲你别太宠他们,看都闹成什么样了?走,陪老师去院子那边下一局吧。”
“嗯。”走出了几步,回头看了那群一脸幽怨的小家伙,叶闲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宠着他们,明明当年的自己可是一点同门爱也没有。
“你的脚没事了吧?你们师母今天专门熬了汤给你,等一下自己去厨房拿吧。”虽然阿闲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但是他们还是不太放得下心。不过说到后面,胡立振也不由得带着几分半真半假的抱怨。
“噗……好。”强忍住逸出唇边的笑意,对于自家老师的吃醋行为,她会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来到那棵老桂树下,叶闲竹抬头看了一眼依然盛放于枝头上的桂花,垂首看到自己的老师已经坐了下来等她,于是亦随即安然落座。
“我看到你那天的棋谱了,用那样的实力来陪老师下一盘棋吧。”徐峰特意托人传真给他的棋谱,在阿闲抵达Y城之前已经送到自己的手上了。阿闲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哪怕是他也感到意外。
徐峰一直旁敲侧击地询问自己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培养阿闲的,最后竟然还说他小气不肯说实话。但胡立振也只能苦笑,不是他不愿意分享经验,而是阿闲能拥有如今的实力,那是全靠她自己努力的成果。至于她是如何做到的,除了她自己恐怕没有人知道。
如果这孩子不愿意说的话,那他也不会逼她。
“嗯。”叶闲竹应声,然后拿起一颗黑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之上。那天的黑子,不会是水中花和镜中月,她相信即使再来一次,她还能下出那样的棋。
秋天的黄昏在南国繁花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妖娆,当微风偶然摘下的一朵桂花落在了那方圆之间,棋盘上的一切也已然尘埃落定。
“好,好,好!”看着棋盘上哪怕是输了也让白方赢得好不狼狈的黑子,胡立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本来儒雅的脸上也染上了几分激动。阿闲今天的棋,更胜于他日前于那份棋谱之上所看到的黑子。
如果这才是阿闲真正的实力,那么这三年来让她留在这里的确是有点浪费人才了。如果早知道的话,说什么他也不会让她就这样蹉跎了三年的岁月,毕竟围棋这种东西,若是大器晚成终究是难以走得更远。
不过这三年阿闲也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能够隐约感觉到她的进步,却从来都不知道她为何能成长至此。
一个三年来没有经历过严格围棋训练的孩子,竟然……即使是亲眼所见,他也觉得有点难以相信。那感觉就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突然降落在了这孩子的身上,以弥补她曾跌跌撞撞的付出。
叶闲竹轻轻闭上眼睛,刚才和老师下棋的时候,上一辈子的那种执念再次涌上心头,但她已经不再慌乱。没错,她是想要赢,但是她不会被这种东西完全掌控自己的心智。只有全然的清醒,她才有可能问鼎胜利。
低头再次看向自己颤抖的手心,指尖轻轻向内屈起,拳头竟是不由自主地握紧——这样的对弈她可以轻易地保持清醒,但属于她的考验,恐怕还要等到她真正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而这一次,她不会让自己输尽所有。
“下个月开始的全国业余围棋大奖赛,你去参加吧。”胡立振将叶闲竹的小动作看在了眼内,或许在这孩子的内心还有一道必须越过的坎,但既然她不愿说,那这一切就只能由她自己来克服。如今阿闲的羽翼已经足够强大了,她必须回到她曾经跌倒的地方,方能沿着那条路继续走下去。
既然在这样的年纪里已经能拥有这样的实力,那她的未来应该可以走得更远,甚至比他当年还要远。所谓青出于蓝的梦想,现在看来大概这丫头比阿智更有可能为他实现,“如果你不去的话……”以后就不必过来了。
他似乎是想要说出这样的威胁,但是看着阿闲笑盈盈的眉眼,却是硬生生地顿住了——
这狡猾的丫头,如果他刚才真的说出口了,她等下马上就要找她的师母告状了吧?胡立振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心里也明白就算这丫头真的决定要任性到底,他也不可能真的狠得下心。
“诶,我没有告诉老师您吗?我昨天已经把申请表交了上去。”叶闲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属于她这辈子的历练,也终于要开始了。
蛰伏了三年,享受了一番她上辈子从未经历过的一种生活,拥抱着那些她在前世里从未得到过的东西,真的已经足够了。她不贪心,因为它们始终不是她所追求的东西。
不过让叶闲竹没有想到的是,高仲屿竟然也参加了这个比赛——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貌似这家伙已经休了很久的假了吧?回到Y城之后,高仲屿一直没有离开,反而是经常邀请她出来下棋,日子过得比她这个自由的大学生更要悠闲。
“前段时间我哥带着嫂子去度蜜月,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我了,让我过了好几个月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的日子,现在他们回来了,我闹一下失踪也不为过吧?”高仲屿的唇角勾起一抹狡猾的笑容,似乎对于自己的报复很是满意,“而且有阿竹在的比赛一定很有趣,我不想错过。”
闻言,叶闲竹的眼角微微抽搐,其实这家伙是想在偷懒的同时顺便凑凑热闹吧?
“可惜没有早一点认识阿竹,不然我也想要去参加定段考试试试看。”其实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以前的阿竹到底是怎么样的,难道她从小就是这样的老气横秋?
越相处就越觉得阿竹身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了,他好奇,但是却明白不能一下子便超越她的底线,否则就会被永远地列入拒绝往来的黑名单。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上门拜师的时候他的态度能够表现得再坚决一些,是不是就有可能成为阿竹的同门?以他一向的作风来说,他是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不可能的“如果”,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有纠结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的时候。
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哪怕当年他真的成为了胡立振的弟子,他恐怕也未必会和阿竹交好,因为就在他当年第一眼看到那个在庭院里独自一人摆谱的小女孩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会喜欢上这个人,更何况后来……
他只是没有想到,多年之后自己遇到的眼前这名自己极是欣赏的女子,竟就是当年那个孤僻而傲慢的小女孩。
她说不记得了。是啊,她怎么可能还记得那日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一直以为他也已经忘记了。
“其实我以前和阿竹下过棋。”前两天在Y城的祖宅里翻出来一张棋谱,那稚气却已有龙飞凤舞之形的字迹很显然就是出自自己之手。那力度,仿佛是要把纸张穿透一样,可以想象当时的自己到底有多讨厌面前的这个人,哪怕明知道错的人并不是她。只是现在真的不介意了吗?他记得自家老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说:“阿屿,你绝对是我见过最记仇的家伙。”
或许老哥是对的,因为他一直深刻地记住了老哥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认真的表情和动作,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后悔说出这句话,这是他们兄弟之间最为常见的互动游戏,从小到大总是乐此不疲。高仲屿看着那张泛黄的棋谱,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浮于眼前,或许自家兄弟的这句评价真的一点都没有错,因为直到现在他依然能依稀地感觉到自己当时那种气愤与屈辱的情绪。
“诶,有吗?”叶闲竹抬头,眼中却没有疑惑或者试图回想的痕迹。虽然上一次高仲屿也已经提过他曾经想要投身于自家老师门下,但是她真的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别说那对她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哪怕是真的与她份属同门的师兄师弟,甚少放在心上的她也未必能一一认出。
“嗯,那个时候你赢了我,后来我就走了。”看着面前这张气定神闲的脸,高仲屿也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诶?!”于是他满意地看到了叶闲竹的脸上在瞬间布满了错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