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连夜赶往锦弦的家乡,他自己开车去的,一千多公里的路,十几个小时,他心头只有一个执念,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到了,小镇在一片烟雨之中,他凭着依稀的记忆找,后在路人的指引下,见荒草萋萋中,旧坟旁边有新坟,坟前有纸钱焚烧过的痕迹。
苏楚再也迈不开步子,心头如刀割一般。
还是无法相信,在镇上又问了一遍,所有的人都知道左家的女儿生孩子难产,所有人都在说造孽,可是没有人知道造孽的人其实是他。
他那么爱她,却用自己的爱生生地把她送上了绝路,他觉得自己活着已毫无生趣,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自己还能做什么。
在烟雨弥漫的街头失魂落魄地走,想着她怀着他的孩子,每天行走在这石巷子里,落寞,孤单的样子,他就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找她,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就算畅新倒闭,就算让他赔上生命,他也不会放弃寻找她的。
他一点点地寻觅着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最后倒在他和锦弦都住过的那个家庭旅馆里,很痛,痛得找不到出口,他摔碎了酒瓶,用玻璃的碎片在自己的臂弯上划了下去,仿佛这样才能抵消到胸腔中弥漫的痛意。
几乎在同一时间,孟凌东在北京的家里接到一个从欧洲打过来的越洋电话,他微笑着接起来,锦弦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心情还不错,她说:“哥,我明天就回去了,哥你想我了吗,锦弦想你了。”
他笑问:“欧洲不好吗?这么快就要回来。”
锦弦在电话那头撇嘴,说:“没有哥的地方哪里都不好。”
“傻丫头!”他亲昵地说了一句,下意识地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满城霓虹和繁星满天,心想,活着真好,现在的锦弦已和两个月前的锦弦完全判若两人,重生是一种忘记痛苦的过程,像蚕被蚕茧敷着,阵痛之后而后破茧成蝶。
那天,他连夜为她转了院,孩子出生了,是个小女孩,只有四斤多重,因为早产,被送进了隔离病房,锦弦虽然身体虚弱了点,但很平安。
她想见孩子,他带着她去看,透过监护室的玻璃远远地看了一眼,孩子很小,在保温箱里像一个小动物一样让人担忧,她问他:“哥,你会不会怪我,怪我自作主张留下孩子。”
他拥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傻丫头,哥什么时候怪过你,只要我们锦弦开心,哥就开心,而且想到以后有人叫我舅舅,我会高兴地睡不着觉。”
她眼睛潮潮地,想哭,他忙劝住了,说:“锦弦可不能哭,据说女人在月子里流泪眼睛就不漂亮了。锦弦也不想当丑妈妈吧?”
妹妹是个爱臭美的丫头,他这句话百试百灵,她果然不哭了,撅嘴说:“哥又骗人!”心里却觉得很幸福,哥肯接受她的孩子,这比什么都好。
然而没过几天,孩子出现了一些并发症,医院也尽力抢救了,可是最终没有保住生命。
锦弦哭肿了眼睛,他哄她说:“每个孩子都是来自天上的天使,上天之所以让他们降临人间或是离开人间都是有原因的,锦弦,不要伤心了,孩子只是又回到了天上,做她的天使去了。”
锦弦还是不住地哭,左耀宗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看他又看看锦弦,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可怜的妹妹抱在怀里,心想,上天为什么这么残忍地对待妹妹,然后不自觉地将这种痛恨转嫁到了苏楚身上,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妹妹这么多的苦。
后来,他们把孩子安葬在了安茉的坟边,他对锦弦说:“有安茉妈妈陪着,孩子在天堂也不会孤单了。”
那天,天很蓝,芳草萋萋的,抬头看天空,仿佛真的有无数带着翅膀的小天使在飞翔,还有安茉妈妈的笑脸,锦弦的心中也算有了些许的安慰。
他接锦弦回了北京的家,锦弦的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失去孩子的打击,更是病病歪歪的,实在不适合在留在这儿,他们是从医院直接走的,走的那天,左耀宗一直送他们到车站,他本来是想让左耀宗跟他们一起回去的,可是这个老人不肯,他也就勉强,因为知道他和锦弦之间的结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开的。
回北京以后,锦弦一直闷闷不乐的,半夜惊醒的时候还会一个人蜷在角落里落泪,孟凌东想了很多办法哄她,都没有效果。
一日,他从外面回来,跑到锦弦面前兴奋地说:“锦弦,哥中大奖了,今天哥去商场买东西,中了头奖,猜猜是什么,欧洲十国游!看看……”他给锦弦看宣传单子,又叹气,遗憾地说:“可惜了,下个礼拜出发,可是哥没有时间去,商场又不能兑换现金……”
他想让她到外面走走散散心,想了如此拙劣的一个办法,又卖足了力气表演,锦弦终于相信是真的了,她说:“哥如果没时间,我去吧。”
临上飞机前,锦弦给孟凌东打电话,说:“哥,我会好好的,不让哥担心,谢谢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又想落泪,哥拿出那么多钱让她出去散心,又故意演的好像是中奖得来的,他知道她一向吝啬,一定会不舍得放弃这次机会。其实哥的这些苦心她都看得出来。
孟凌东在电话里轻轻地笑,说:“这样才乖,哥安排了我们公司的一个同事去接你,你玩得开心点,不用给哥省钱。”
她和哥说笑:“我会的!哥不要心疼才好!”而后关掉电话登机。
先到的瑞士,机场的出口有人举着写着她中文名字的牌子接,是个很柔媚的女人,她伸出手来做自我介绍,说:“我叫黄子琪,和你哥哥孟凌东是一个公司的,不过我负责瑞士这边的工作,他托我在这段时间照顾你。”
黄子琪自己开车,车到一个小镇上,她把她安排在一个露天的咖啡厅里,为她叫了咖啡和甜点,说:“我到附近看一个朋友,可能需要时间会稍微长一些,这里的景色很漂亮,你先坐在这里欣赏美景,等我回来。”
黄子琪说的很对,这个小镇很美,有山有水的,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对面的河水更加清澈,水面上有水鸭,天鹅在游弋,荡起一层层的波纹,岸边的建筑都倒映在河面上,如诗如画的,虽比不得她家乡山水的灵秀,但很大气,颇有一种异国浪漫风情。
没坐多长时间,黄子琪就回来了,心情不是很好,说:“走吧。”
锦弦没有多问,黄子琪把车开了过来,她上车,倒车的时候隐隐约约从倒后镜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回头去看,车子后面是一段绵延的远山,山下有一处红色屋顶的建筑,宽敞的庭院,黄子琪刚刚就是从那里出来,门口有牌子的,可惜的是她看不太懂上面的文字。
旅途中的景色也许真的有疗伤的作用,她又是平生第一次出国,被沿途的风景所吸引,还真是忘了一些事情。
在瑞士,她住在黄子琪的家里,黄子琪也对她照顾有加,陪她走了很多的地方,如果没有时间,也会帮她安排好路线和解决好语言方面的问题。
还是碰到了相熟的人,她们从德国回来的那天晚上,有人摁门铃,她在厨房里煮咖啡,黄子琪去开的门,她打开之后“砰”地一声有关上了,身子靠在门上不说话。
锦弦端着咖啡出来,狐疑地看着黄子琪。
门铃继续狂乱地响着,黄子琪心神不定地,在屋子里踱步。
门外有人说话,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中文的,她听得很明白。
“琪琪,开门,你到底想躲我到什么时候……好,你不开门,我就等着,你总会出来的……”
黄子琪依然不说话,抓起咖啡喝了一口,太烫,她又放下了,索性拉开了门,那个男人跌了进来,她认识,是林硕,她想转过脸去,想了一下又算了,林硕根本就没有往她这边看过一眼,他整个人的目光都在黄子琪身上,原来轻薄草率的笑容被眼中无休止的伤痛所代替。
“我们出去谈。”黄子琪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了披肩,裹在自己消瘦单薄的肩上,说。
他们下楼,木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像一个陈年的旧梦。
她站在窗口,看到他们两个人在楼下的路灯下驻足,一抹灯光打在他们脸上。
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看起来像是在争吵,林硕想去拉黄子琪,被她无情地甩开了,他就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说话,停了一会,她要走,他像是急了,从背后拥住了她,她挣着,然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林硕慢慢松开了手,再没有就缠,黄子琪头也没回地进了那扇铁门。
林硕也没有走,用手抱着头蹲了下去,像是很痛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