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弦发现自己怀孕了,在来北京后不久。
她原以为来了北京就可以和过去的一切告别,就可以和哥回到从前那种简单快乐的生活。刚来的时候也的确如此,哥为她联系了一份幼儿教师的工作,幼儿园就在他们居住的小区里,白天她和小孩子们在一起,晚上回到家有哥在,给她讲很烂的笑话,吃光她做的饭菜,她觉得,其实就这样挺好,有哥,有家,有阳光。
可是没几天,她觉得不舒服,头晕想吐,又吃不下东西,每天早上都是如此,休息一下就又好了,孟凌东不放心,陪她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说她怀孕了。
从医院出来,她有些呆呆地,孟凌东环抱了她的肩一下,没有责怪,只是说:“别想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去睡一觉,明天哥陪你来医院做掉吧。”说完,他跑到前面拦出租车。
可是那一刻,她宁愿被哥责怪,也不想这样,哥没有再说一句话,从白天到黑夜。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起来了,悄悄地做好了早饭,然后给哥留了张纸条,写道:哥,别担心我,我只是出去走走,不要去找我,想哥了我就回来了。然后出门了。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孩子,她不想给哥造成困扰,也无处可去,在火车站徘徊了半天,最后回了老家。
还在原来的那对夫妇家住着,那对夫妇认识她,对她还算不错,收钱的时候还特意少收了一些,她住了有半个月,每日恍恍惚惚地,也不知道干什么。
一日,她出门回来,房间里坐着一个伛偻的老人,是左耀宗,衣装比上次见他的时候干净整齐了很多,头发也梳得很整齐,走路也利落了很多,他见她进来,站起来,谨小慎微地对着她笑。
她和他无话可说,可是他结结巴巴地说:“回家住吧,我……收……收拾了房间……”
家?谁的家,她的家只有一个,哥在哪家就在哪。她觉得可笑,低头拿了毛巾脸盆出去了,洗漱完回来,那人居然还在,依然陪着笑脸。
她“咣”地扔下脸盆,到院子里坐着,蚊子不停地飞来飞去的,打在她的身上和脸上,她烦恼之极,世界这么大,她怎么就没有清净的地方可去?
这样想着,一抬头,那人出来了,不是很利索地走到她面前,说:“进去吧,外面有……蚊子,我……明天再来。”
她依然没理他,她对他只有恨,甚至觉得有他这个父亲是一种耻辱。
第二天,他果然又来了,还是那句话,她很是恼怒,翻出来身上和包里的钱拿出了一大半扔给他,说:“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只能给你这么多,拿着离开永远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老人懦懦着,嘴巴张了几张,灰浊的眼睛里似是有泪光,最终什么也没说,慢慢地转身走了,背影很苍老。
她锁上了门,不明白这个人当初那么决绝地抛弃她和母亲,如今又来做什么。
以后他还是每日来,只是不进屋,在门口放下一些她小时候爱吃的食物或者水果,等她开门,他已经伛偻着离开。
这样坚持了几天,她也不理他,他送来的东西她随手就扔了,从来没有让它在身边停留过。
过了几天,她想离开这儿了,到市区去看车次,没注意,钱包被小偷偷走了,她走路回来的,夜已经很深了,到了门口,远远就看到有个人在张望,还是那个人,一直在等着,看到她,
说:“你回来……就好了,我给你送吃的,你不要……我这就走。”
他把抱在怀里的用布包着的饭盒给她,又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把布包放在了门口的石阶上,然后转身走,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背影依旧伛偻苍老。
她进院子,想了想,又回身拿起饭盒,回到房间,打开一看,是鱼汤,还冒着热气,另外布包里还有一个大大的石榴,她小的时候喜欢吃石榴,可那些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第二天,没有等到他来,她提着行李去了,才知道原来奶奶已经不在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难怪他会良心发现,想接她回来。
她说:“我的钱被偷了,现在身无分文,还有,我怀孕了,快要生孩子了,你还要收留我吗?”
她想如果他稍有微词,她就转身离开,然而他憨憨地笑笑,拍着胸脯说:“你……尽管住,钱的事……不用你担心,去年,和你们一起来过的那个年轻人,给了我和……你奶奶一笔钱,我一直留着,还有我们家还有地皮……出租,也有钱。”
她这才知道,原来苏楚来过,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想想有觉得自己可笑,他都已经和别人结婚了,自己还在胡思乱想什么。
就这样吧,她想做一个母亲了,决定留下孩子,不为了谁。
她就这样住了下来,也看得出来左耀宗很想弥补一些什么,可是他能弥补了什么,童年的那些噩梦,她颠沛流离的这么多年,都回不来了。
她住下来,只为了过渡,她无处可去,哥不会同意她留下孩子的,不只是因为这孩子是苏楚的。
和这个她不喜欢甚至憎恶的男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以前想都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可恶的小偷偷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钱,如果不是无处可去,她连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厌恶。
勉强住着,她还在挂衣服,他进来了,拿出几张皱巴巴的钱给她,那是他在街口路边摆了一个小烟酒摊的所得,他说:“你……留着,做……零花钱。”
她把脸转向别处,他放下钱出去了,钱她留下了,不说苏楚,孟凌东每年都会打钱过来给他,她花的也不过是哥的钱,虽说她不想给他任何弥补的机会,因为她失去的,有再多钱也弥补不了。
他做饭,为她盛好了,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喊了她,然后自己端了碗到门口,蹲在路边稀稀溜溜地吃。
吃完饭,他推着售货的小车出去,她在旁边看,他有时候推得很吃力,她看不下去,去帮他,一抬头看到他畏缩地冲她笑着,她就松了手,漠然地转身进了房间。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她去街上买东西,听到邻居问他:“老左,你家里的那个女孩是谁?”
他嘿嘿地笑,有些荣耀,说:“我……我女儿。”
邻居笑他:“老左,你想女儿想疯了,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怎么生得出那么漂亮的女儿。”
他也不生气,依然笑着说:“真是……我女儿……”
“不信,女儿哪有不叫人的,没听她喊过你,老左你就吹牛吧,牛皮都被你吹破了……”邻居一脸嘲笑。
她走过去,帮他收摊,在众人面前,喊:“爸……
他愣愣地,随即老泪纵横,手不停地去抹,她又很烦,这个男人在她需要他的时候没有给过她任何的温暖,如今却要来参与她的人生,她觉得不胜其烦,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回避。
年末的时候,她的腹部渐渐隆起,镇上开始有闲言碎语,那个老男人一怒之下捡起一块砖头砸破了那人的头,据说那人在这个老男人的面前说她被人搞大了肚子,又不要她了,老男人盛怒。邻居喊她去,她看到那个人的头上有鲜红色的液体流下来,而那个在她眼来畏缩不堪的男人却显得很英勇,趾高气扬,扔下砖头,然后拍了拍手。
她领他回去,为他敷手上的伤,冷淡地说:“你年龄这么大了,以后不要再和别人起冲突了,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什么。”
他很激动,以至于手指的青筋又有些暴露,他说:“不……不能让他们胡说,我女儿不是这样的人……”
她突然生气了,推开他的手,说:“他们说的对,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孩子也没有父亲……”她说着,落下泪来。
他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起身蹒跚着拿了毛巾过来,递给了她,那一天,她哭了很久,他就蹲在院子里,哆哆嗦嗦地抽烟,没有来劝。
春天来了,河边的柳树上挂着嫩嫩的绿,杏树也开花了,粉粉白白的,煞是好看。
她在晾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当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半夜的时候肚子开始一阵一阵地疼,她没有可依赖的人,就忍着疼去敲他的门,他很快起来,为她找了车,送她到镇上的医院。
她在医院躺了一天,疼的额头上都是汗,他去喊医生,医生很冷漠,说生孩子都是这样,怕疼就不要生孩子,他在病房和医生值班室的走廊上焦灼地来回跑,可是没有人搭理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没有办法,给孟凌东去了电话。
她疼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孟凌东在身边,那个老男人懦懦地说:“我……我打电话让凌东过来的,我……我怕……”他没有说下去,可是她知道他怕什么,这个胆小怯懦的男人,她还是不明白,安茉怎么会瞎了眼嫁给这个男人。
她对孟凌东说:“哥,我想要这个孩子!”
孟凌东抱着虚弱不堪的她,说:“哥知道,哥马上为你转院,一定会让你们母子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