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惊异地看着阿啧啧,索现在只吃冬天的新鲜牛肉,别的季节那牛肉根本解决不了他的馋,但索不能不去,他不能伤阿啧啧的心,夺翁玛贡玛谁都不忍伤她的心。
他随阿啧啧来到母牛珍嘎波前,一看见珍嘎波,索顿时明白了阿啧啧的意思,他把腰刀抽出来,将嘴凑上去,他第一次尝出牛血里的腥味,那腥味穿透了五脏六腑,他难受得差点儿呕吐起来,吸着牛血,他看见阿啧啧在一边心痛地看着母牛,他知道她现在非常难过。
喝了血吃过肉,索不忍再看阿啧啧的模样,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母牛珍嘎波不仅让索尝出了血腥味,还让索吃出了负罪感,他不再想新鲜的牛血牛肉,现在他脑里成天想着阿啧啧心痛的模样,那形象像与生俱来长在他的脑袋里,不由他不想,这个形象一出现,他就感觉头痛,最初那痛还不太明显,钝钝地隐隐地像整个大脑的背景,后来头越来越痛,整个脑袋像要爆裂,脑袋里有一万条虫子肆无忌惮地爬动着,无所不至。头痛得厉害时,索就紧咬了牙根去撞岩石,撞了左边撞右边,延缓那痛,头整整痛了两年时间,他也在岩石上撞了两年,两年后他的牙根都咬萎缩了,头两侧撞出两个高高的老趼,很明显地塑在那里,牧民们说真是报应,吃牛肉吃得这一世就轮回变牛了。索听见牧民们的说法后,借来一面小圆镜好好看了看自己,镜中真的是一头牛的模样,索心里瞬间就豁然了,所有负罪感烟消云散。我原本就想做一头牛,我吃牛肉喝牛血就是想变成一头牛。索想。
两年后索死于脑包虫病。
酒鬼阿禾
阿禾一大早走在路上,那时候他还清醒,别人问这一大早你去哪里?阿禾说,我去阿拉四郎那里。
阿拉四郎是阿禾在清醒的时候听说唱艺人提到的一个女人,大家都在听说唱,都听到这个夺翁玛贡玛的好女人,听到也就听到了,他们感叹一番之后,该放牛的放牛,该下地的下地,夺翁玛贡玛与此相隔很远的路,阿拉四郎因此像天人一样遥不可及,只有阿禾记住了夺翁玛贡玛和好女人阿拉四郎,那时候阿禾还清醒,他决定要去夺翁玛贡玛找阿拉四郎,他准备好够四五天喝的酒就上了路。
一路走一路喝,第一天阿禾醉在荒山的一个大石头边,阿禾的酒气把野兽都惊跑了,连熊嗅到这酒味,都绕了道去河边喝水,只有两个骑马的汉子停在阿禾的身边。
唉!你没事吧。两个汉子推着阿禾说,他们看见阿禾在睡梦深处一直保持着很好的笑容。
一个阿禾。汉子说。阿禾是藏语酒鬼的意思。
第二天早晨一清醒,阿禾就把自己村子的名字给忘掉了,他努力想了很久,唯一可以想起的是一条大河流动的声音,河就在坎下,河水流动的声音总让阿禾的醉梦显得热闹。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阿禾嘿嘿地笑了,他没把夺翁玛贡玛忘掉,没把好女人阿拉四郎忘掉,他喝一大口酒,又开始上路。
醉醉走走,许多天就这样过去,每天他都会忘掉太多的事,只有夺翁玛贡玛和好女人阿拉四郎他还记着,这算是阿禾的一个奇迹。
走到第七天,阿禾已爬到半山腰,他把带的酒喝光了,那一整天阿禾都无精打采,像大病了一场,那一天的路也因此显得艰难和漫长。天黑了阿禾还在路上走,不是赶路,而是找酒,有酒他才可以躺下来,没酒他会一直找下去。
月亮升到半空时,阿禾走进了一个小村子,零零星星的藏房散在小村里,散在一些大树下。阿禾的脚步声让村子里的狗都吠叫起来,此起彼伏。听见狗叫阿禾意识到有酒了,他狂喜着放轻脚步,挨个选择着好攀爬的房屋,他在一家依山的屋前停下来,沿后墙攀上二楼,从平台进入房间。他听见房屋主人略带鼾意的呼吸声从暗处传来,像整幢楼的黑暗中都有主人躺在那里。阿禾屏住呼吸,蹑手蹑足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一抹淡淡的月光从雕花的木质方格小窗里斜照进屋,照亮了火塘以及火塘边的一溜藏桌,藏桌上堆放的物品在月光中模糊地显出轮廓。阿禾缓慢向藏桌靠近,虽然已尽了最大努力,木质地板还是极压抑地吱吱响着,这声音在阿禾听来,感觉整幢房屋都快倒塌。到达藏桌边时,阿禾的心都快蹦出胸膛了,他在藏桌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现在整幢房屋连同房屋外的世界都平静了,狗也懒得再叫,主人的呼吸和天地间低沉的轰鸣声浮现出来。
手依次触到藏桌上的物品,一个茶壶,一些碗,一钵糌粑,一盘半干的牛肉。触到这些食物,阿禾才想起有两三天时间没好好吃过东西,肚里空着,但现在他更需要酒,整个藏桌上都没发现酒,阿禾很失望,他看见靠墙的一方摆着一排柜子,他想那里一定有酒,不过又是一段让他胆战心惊的距离,调整呼吸,他再次轻轻迈开脚步,一迈脚他就触到东西,忙收了脚,低头细看时,发现一个土陶酒瓶立在桌边,忙提起来,感觉还有大半瓶酒,心里狂喜,坐下来,打开酒瓶,喝下一大口,又抓起牛肉,边吃边喝,很满足的样子。
最初酒还很浅,他注意到来自黑暗的呼吸,注意到那一抹淡淡的月亮渐渐退去,退出窗口,使整个屋都黑下来,只有木质方格小窗有一些影影绰绰的光。他不停地喝酒,在喝下一大半酒后,主人的呼吸以及黑暗都不太真实,若有若无地飘浮着,酒使他重又看见光亮,光亮来自被一块乌云挡着的太阳,他坐在草坪上看见太阳缓慢从乌云里滑出来,越来越大,他身上也越来越温暖,当太阳完全裸露在阳光中,他快乐得高声唱起一首山歌:
太阳就在头顶
姑娘就在眼前
我的身体暖和了
我的心也烫起来
歌还没唱完,屋里真的亮透了,三个汉子拿着燃烧的松明愤怒地冲来,他们高声骂着,大胆的小偷。他们把阿禾按倒在地板上。在汉子们的怒吼中女主人也高声叫着,不要打不要打,问问怎么回事。
好在阿禾还没醉深,状态刚好,他讲了夺翁玛贡玛,讲了好女人阿拉四郎,在他把偷酒的过程细细说完后,三个汉子和女人都高声笑起来。
还没喝够吧,我们再喝。汉子们说,他们都坐下来,把酒倒进碗里,女人去熬了茶,打出一壶烫烫的酥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