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姐似笑非笑地问:“是煤气快完了吧?得换厨房的大
瓶。”
忽就听梁栋说,算了,别洗了。
凌子赶紧胡乱擦一下,躲进自己房里,心仍抨抨跳。
黑暗中,探出唐那双眼睛,始终咕噜咕噜地晃动。鬼知道她怎么会这般警觉!像只小动物,时刻准备伺机进攻,或守候自己的王国。一想到有双眼睛暗中不动声色窥视你,甚至出其不意冒出来,凌子就不寒而栗……
她猜想梁栋一定是双鱼星座,这种人很少被长时间缚在一个地方,虽整日忙碌,但吃喝与工作并行不悖不当百万富翁,但过得像百万富翁”。享受,但不占有,不为占有而绞尽脑汁疲于奔命,或全靠自己的权势或仰仗父辈的荣光或依赖朋友帮忙。总之,不会亏待自己及情人。
回到家,母亲弟弟清贫苟且的物质环境,与南方都市香车宝马、富贵荣华、莺歌燕舞的情调形成视觉、听觉、心理上的巨大落差。
“灯红酒绿,你风华依旧,纸醉金迷,我豪情不再。”最值得玩味的是,凌子对老板在她身上大把大把一掷千金地花银子毫不动心,却对情人一两句“内衣旧了新了”什么的记忆犹新。转眼之间,凌子已历尽沧桑。
中秋节,一晚上凌子接到三位男士相继问候的电话后,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又自嘲:“我是不是快赶上半老徐娘,没人要了?”
她情绪高涨又低落,又忿忿不平一个劲地喃喃没有结果没有结果。被她祥林嫂式的抱怨声惹恼激怒了,情人在电话那端狠狠给她一梭子你要什么结果?你不就想让我离婚,然后成为我太太吗,你要的结果是这个?”
仿佛中弹重伤似的凌子,半晌发癔怔,手握话机自言自语:我要的结果是婚姻吗?我要的结果不是婚姻吗?猝不及防被这梭子弹打蒙了头。
过了一天,情人来电慰问,“除了婚姻,我对你可是再投入不过了。”凌子摇头,坦言几位男士追得紧,其中一位老板攻到家,殷勤为母亲买衣,请小弟吃饭。“你和他关系到什么程度?”电话那头声音十分冷静,像审犯人。凌子被气得昏头转向,说,你以后来电话密度少一点。
他说好,挂断。
被气得昏头转向的凌子又跑到我这里来诉苦,揉着心口哼哼。受的伤仍在汩汩流血。越想越气她大声道,不行,我非得找个法子报复一下,你帮我找找。
我说,写他一篇小说。.
那不行,这种人,跟什么狗屁文学根本不搭界儿,真的,再想想,帮我想想。
我嘻嘻又笑,写他一篇小说。这是我的杀手锏,除此,别无他法。曾经有人把我“经常写点哥哥妹妹的小说”这一嗜好透露给某君。他便大叫“恐怖恐怖”,为身边埋有这么颗定时炸弹而畏惧。凌子却不以为然称为“狗屁”。对比鲜明。
就在我为构思小说而绞尽脑汁时,凌子,却由热爱情书、情物的女孩变成“满口粗话”的女人。而这不能称为堕落,也许在她眼中,像这样以涂抹人家隐私为能事的人才叫“堕落”。我曾想放弃小说去搞主旋律的电视剧,却有另一风头正健的编剧朋友发出惊讶,“什么时候这么高雅的人也在堕落?”我故意说既然人人都堕落,我为何不可?只不过选择方式不同而已。我终于用笔完成了对她的帮助。我堕落没有我不知道。
在我去《花都》编辑部送小说稿时,无意碰见芦弟刚从外面回来,蹬一辆崭新山地车,问价,贵得可以买摩托了。他一脸热汗,在小卖部请我喝冰镇汽水,又买条新毛巾擦汗。我笑问最近又在哪发财呀?
他谦虚道哪里哪里。不久前白色跑车被偷,他转身“借”走人家辆黑车,结果没多久又被偷。他说看来还得再借一辆。至于这辆新车嘛,就留着与女朋友春游时潇洒。
我笑起来,看来这世界非得以牙还牙才能维持平衡呵!
最近,有没有和凌子联系,芦弟咕噜喝口汽水问。
我摇头,因为既不能帮凌子想法子报复她爱恨交加的人,又不想让她笑我无能。所以暂时中断联系。我笑,我想你们会密切联系的。
芦弟擦汗说她前两天来我这,把画家的材料拿走了。用不上。他咕噜直灌冰汽水。我想凌子这人就是喜欢无事忙,一会儿热衷拉电视广告,一会儿又费心张罗宣传画家,一会儿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若问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闹不好还眉一挑,尖刻地反问,难道非得有什么功利目的,才做吗?问得你哑口无言,顿时矮她三分。芦弟擦汗喝汽水,说,凌子怎么说话喜欢带他妈的?一个女孩,多不文雅!
我说你没给她提过吗?
我干嘛跟她提,芦停顿一下又说,女人还是不要见世面,弄得一点女人味都没了。
“婴孩的头脑与成熟的妇人美是最具诱惑性的联合。”我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联想起张爱玲的《红玫瑰白玫瑰》,唉,凌子,你干嘛要聪明得让男士们畏惧三分?口里却说:“见过世面的女人可以做事业的帮手呀!”
他撇撇嘴不屑地说,一个男人干事业就够意思了,还加个女人,活不活呀?
我说那你这辈子就只好去找小家碧玉了。
他说那是,像凌子这样的女人,只配做情人。
我说你还要多少情人?(凭直觉,他有,至少三个)你忙得过来吗?
他说总要有那么一两个吧,喝完最后一口水,这时有熟人来与他打招呼搭腔我道一声再见吧,蹬车跑了,心想如今的男
人真不得了,女人也是,不得了。
芦曾直言不讳说他“绝不找喜欢看书的女人,晚上她要看书我要做爱,不就产生矛盾了吗?”凌子说你说他恶劣不恶劣?我猜他这话一定带有情绪,一定是在凌子只对他满壁书籍关注而对他有所忽略时,他的发泄无疑刺伤了凌子的自尊和自爱。
9
时过不久,我去参加一个盛大的女人集会,各种嘈杂的声音听得我眼花缭乱,其中一位台湾女作家谈到新时代女性文学复杂状况时讲了两则新闻:
有女人情绪昂扬走上街头,打的标语是——我们不要性骚扰,我们只要性高潮!还有大学女性研究社团集体要求看A片,用这位女作家的话说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女人开始有了思考。我奇怪,难道从前女人不会思考?
会后不久凌子来找我了,给我提供现身说法。凌子一边跟我吃大锅饭吃辣椒,看我跟领导们周旋,一边自言自语发感叹。感叹这世界变化太快,自己无论怎么改变仍有望尘莫及之感。昨天还在讴歌爱的忠贞,今天就已大谈艾滋病;昨天还在一心一意跟谁走,今天就已糊涂不知该革谁的命……凌子遍体鳞伤,对男人失望透了。
在豪华公寓的三个套间里,左面王总夫妇右面唐小姐(左右夹攻),中间卧室让出来给了凌子,梁栋自己则临时在客厅搭一钢丝床,让凌子又感动又心疼。凌子想……他不是一直热切期盼的吗?是何等精怪在制约他?
凌子无意中从电脑中调出一份文件。看日期猜出是唐小姐输入的,七敲八敲竟是有关把表兄公司重大项目搞过来的方案。
凌子呆住了:天平失衡,如何选择?商场与情场,何去何从?辗转反侧几个夜晚,又给我打长途。她说感觉是在一个繁华的地方做了场梦。心里似乎很满,亦很空。在这个遍地似银的地方,自己找不到真正的财富。
凌子在离开南方的前夕,埋头清理行囊时,老焦也过来悉心为她一件件收捡——“走了吗?”忽然背后发出一声带笑的声音,唐小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又吓凌子一跳。
她不动声色站在凌子身后,微笑很纯洁又很阴险,“走了吗?”她又问’惺惺惜惺惺的样儿,“不能去送你,就在此祝你一路平安呵。”于是凌子也用同样的语调同样礼貌的神态欢迎她有时间去北方玩。唐小姐说等哪天二哥有空我们一定去看你。
俨然以二奶身份自居。差点没叫凌子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