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姐又扭脸笑模笑样地对帮忙整理行装的老焦说:“凌子多好呵,为人多么纯真……”凌子又一阵发寒似的皮肤直起挖瘩。心想,难怪有“女人天生善伪装善演戏”之说哩!有谁像自己这样不加任何掩饰地将内心情感真实面目全盘暴露在外的?天生一个傻女人。天生一个我。
凌子回到家后接到电话,正巧我也在她那儿,听她大声冲电话道:我恨你。他问为什么?反正我恨你。他说那么多人在我怎好与你亲近,他闪烁其辞。不是这反正我恨你。
“我不是他的唯一,他似乎也不是我的唯一。”她把情感埋在地里,尘封起来。
10
你不想这么悲观。虽然那时你就想收藏一张散落在桌上的照片,又怕被人发现,岂不羞死人了?日后你为这怯懦迟疑付出万分后悔的代价。在流水的岁月中,他的身影,在字里行间,在银幕屏幕闪烁,在每个作品主角中发现他的风度,不,发现他的神韵!可你至今仍没一张他的照片。
一双犀利的眼睛,当他遇到陌生又必需的东西,那里就放射光芒。
在同一频率上,他思维急速飞转让人追得气喘,信息的密集,五花八门不知是怎样连在一起的,严谨的正的反的各种可能性的,更为关键的是预测对方和事情发展的结果。
“一次设计永久受益”、“首先是要有一个好的设计”、“任何事情没取得好效果,指导思想没有问题就一定是方法不对”、“我崇尚细节,一个人边走路边打瞌睡,虽然是小事,不是什么大的原则问题,可能脚下绊了一跤爬起来就完了,可能撞在树干上撞醒了也没关系,可能撞到汽车下面,那就没命了”。还有什么来特区的人,有的人是真的想干一番事业,有的人是混个一官半职,有的是为了钱,当然啰,还有一部分是从家庭牢笼里逃出来的,逃婚的。我就算一个。
他有句格言“爱兵如子”,他能时时想别人所想,别人没想到的他也想得到,而且他也善于做到。工作起来就像是狂人,不知道他哪来那多的精神?毫无时间概念就像是拓荒者。早晨起来就开始,直到深夜一点仍无倦意。
他的方法是对干部十分严格,口头上和实际上,干部跟着都有些吃不消,但好处也不少。对下面的人十分严格细心观察。用心解释。他在分配上,低工资高福利,各得其所各取所长。公司有核心层,这些是为了事业而奋斗的。为了钱的,在外层,形成单独的单位,与公司只有经济上责任,不共享事业的成果(譬如单位的制度和利益分配关系,这些都是值得研究探讨的,管理上有通用的知识和经验)。
“你升不上去,你不能吹。”他就这样对合作厅副处长直截了当地说。
这些细节,这些片段,使他具有了某种真实性。但你怎么也记不起他的五官即他的确切形象。甚至连描述都不能。你只能将他与那些国外影星进行类比。明知道这种类比其实很愚蠢。因为无论你怎么夸张他的特征或优点,也改变不了那张“黄色的脸”。
“当我再次来找你时,是作为平等的人!”简?爱的誓言永远撞击心扉。总是想象着几十年后,他穿过人群,向你走来,对你说,我爱你……尽管你已不年轻,但我仍然爱你,至死不渝。
当年,看法国影片《情人》你泪珠一脸乱滚泣不成声——在那波涛滚滚中航行的船上,一向矜持自傲的白人女孩崩溃了,为她黄皮肤的情人,不得不屈从命运娶了他不爱的女人,女孩放声悲泣……你不断地抽纸巾,打湿一条又一条。长久的欲哭无泪化作泪雨滂沱,泪已汇成一片汪洋,在洋中漂起爱的帆船,而他在哪里?泪雨滂沱。凌子就坐在你身边,略有所感。但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是为那个被命运所拨弄的男人吗?你的泪像是找到了排泄口,汹涌澎湃地流……其实后来想想,那地方根本不是看好片子的地方。声音嘈杂,人物混杂,投影模糊不清,烟味汗味混合,浊气冲天,氛围坏极了。但你什么也没感觉,完全沉浸在巨大的伤感之中。你想说:不管时空如何变幻,仍执著于这份古典浪漫,让这段撕裂心肺的爱情去超越时空,融进大海深处……
凌子有天跟我说她又做关于情人的梦了一
好像陪几位老总还有画家一块儿去郊外钓鱼。天阴阴的,风凉凉的,小雨星星点点打在脸上,透着爽意。水洗绸风衣被风鼓起,飘忽翻卷着,看上去美极了,宛如振翼欲飞的蛾子。
梁栋搬过小椅,搁在身旁,“坐吧,你站在那儿只会吓跑鱼
儿。”
其他人各坐各位,放下了鱼杆。眼睛死死地盯着水面,这时候,有的人很容易进入到一种空灵境界或忘我状态。
你,对你前半生如何评价?凌子忽然发问,这句话似突然抽出的利剑,让他心里一动。
他面带微笑,若有所感,并不很快回答。只是对其他人说什么时间什么气候什么状况下钓鱼最佳。
“你好像对什么都有一套理论?”凌子又说。
他道所谓理论也都是经验的积累而成。譬如资本主义发展几百年有些成熟的经验,借鉴过来,可以使我们少走些弯路发展得更快点。我这人比较喜欢想,什么事都希望找到它的根源,发展状况及相关联处……这也许是我不同于其他人的缘故。”
哎!他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们注意安全。”让其他老总注意头上的高压线,他说有个熟人就这么被电触死了,在鱼被钓起一瞬间,使尽全身气力将鱼拉在半空中,不料鱼杆接到了高压线——当时整个人就被定住了。形容得惨兮兮的,让凌子一阵毛骨悚然。过一会,他又对画家开玩笑你是钓鱼水平越来越高,思想境界越来越低。我是境界越来越高,水平越来越低”,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他劝画家换掉面筋诱饵,改用蚯蚓。然后拍拍尘土站起来,“你们钓吧。”
他潇洒挥手跟伙伴们告别,就带凌子上了小车。
沿郊外行驶一段路后,沉吟道:“在我目前这种状况下,尽可能地做得最好。尽力而为推动一些项目,看到自己的力量。其次,就是活得比较真实一点,自在一点,随意一点。这就是在不浪费自己的生命吧……”凌子立刻明白’这一句话是对前面有关“自我评价”的回答了。
当我把这段意思输入电脑时,我记不清是凌子告诉的还是我当作家所擅长的虚构和想象。但我决意放进新作中去,最好能拍成电影或电视连续剧。
在充满田园风光的路上行驶,任何一点交流足以解开多年的心思。终于,他们看见前面一处酒吧。
车停下来,径直走进去,他给凌子点了奶茶,自己要了点啤酒慢慢啜着,周围人很少,音乐若有若无,光线柔和,但足以把对方容颜端详个仔细。
他说了很多,但没有一句是关于情感的,她默默倾听,也不说情感。似乎此时说什么和不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借助话语的流动来注视对方,把对方一分一毫、一点一滴存放在自己心窝里。
男人女人都在重新感觉岁月的力量,终究抵不过记忆的力量,情感的力量。
出来时,俩人情绪焕然一新。酒吧外,萧萧落叶带着微微的叹息落在脚边。举头仰望,几株杉树枝叶骄傲又朴素地伸向青空,用自然的笔在空中写下它们的爱。北方的秋天,苍凉之美,无言之美。
“秋天真好。”她听他低语了一句。
情人节那天,凌子接到情人遥遥托谁转来的小手袋,里面放着一只圆形的丝绒盒,是紫红色的,显得气派华贵。打开来,是香港订做的金戒指。精致的花形,一颗亮闪闪的水晶镶在中间。盒里还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我不懂爱,有谁会更懂爱?”
这一年,人们纷纷涌进电影院,欣赏一部跨世纪的言情片。
其实,这都是想象的,而真实情况是——这一年整个城市都像患了病,男人女人眼睛红红的,从影院里出来,嘴里说的同一字眼,婚外恋。
凌子和一个认识没两天的男人同看《廊桥遗梦》。她是半途中才进入包厢的,她正襟危坐,找不到任何感觉,虽然那是一部很有情调的电影,又是一个很有情调的地方。她却身心已经麻木。她和他仅仅因为炒股而邂逅。股市上,几近亢奋的凌子把自己前些年挣得的一点资本,全部投进去……像在准备大胜或者彻底输光。